十二月。

張顏越來越忙了。

起早貪黑的工作，隻為可以讓曉青過的更溫暖些。

馬曉青也背著哥哥在家洗衣服，洗的雙手凍出瘡也不怕。

每次看見哥哥精疲力盡的回家，她就好心疼，又不知該怎麽辦。

“別洗了，手都凍瘡了傻不傻啊?”張顏看得不知道多心疼，這傻丫頭怎麽說都不聽。

“哥哥那麽辛苦，我也要出力！”馬曉青嘟著小嘴，不依不饒，完了一把抱住哥哥。

“傻丫頭，哥哥沒事的，等哥哥賺了大錢，就帶曉青市區住，天天吃小蛋糕。”

張顏溫柔的揉著小丫頭的腦袋，那一身的疲倦隨著丫頭懂事過頭的行為，都不覺得怎麽累了。

“好，哥哥快睡覺吧。”

馬曉青嘀咕一句，就跑去倒熱水，還拿出臉盆給哥哥泡腳。

“曉青最乖了。”

張顏笑著，從懷裡取出一個大雞腿，遞過去:“曉青吃，吃飽飽的。”

“哥哥累了，哥哥吃。”

馬曉青看了一眼後，搖了搖頭。

“那哥哥吃一半，曉青吃一半好不好?”張顏建議道。

馬曉青又看了眼雞腿，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好。”

張顏當即把雞腿下面挨著骨頭的雞肉咬了兩口後，就遞給曉青:“吃吧，這一半不許再推脫了。”

“唉?”

曉青剛在給哥哥洗腳，沒有抬頭去看，現在看去，發現有點怪怪的。

明明雞腿下面被哥哥吃了，但還是有好多肉啊~

好奇怪吖。

“快吃，涼了就浪費了。”

張顏看著曉青那迷糊的大眼睛，趕忙催促一聲。

“好，”本著決不能浪費的習慣，馬曉青乖巧的應承後，立馬接過去啃起來。

張顏看著，笑逐顏開。

他像是想到什麽，頗為驕傲的開口:“哥哥要告訴曉青一個好消息。”

“啊?什麽好消息啊~”

“你知道的，哥哥是武替嘛，最近有個大電影，武俠大電影，好多大明星主演，哥哥被入選成為主演的武替了，還是第一武替呢。”

張顏很是驕傲。

熬了三年的武替，終於快出頭了。

“哇塞！”

馬曉青開心的一蹦，差點踢翻水盆。

“過兩天就開拍了，這一次雖然難度頗高，但賺錢啊。曉青你就期待著吧，哥哥要發達啦。”

“好，我等哥哥，但哥哥一定要注意安全！”馬曉青樂不可支，但凡是哥哥喜歡的事情，她都無條件的歡喜。

“那必須，咱家裡可還有一個可愛的妹妹呢是不是?”張顏抹了抹鼻子，自己擦乾腳掌，就去睡了。

馬曉青開心的像過年一樣，尤其是這兩天，還有一個扛著攝像機的大哥哥來串門，說哥哥有武星像，這一次好好拍，說不定就能自己當明星了！

第四天，十二月十五號晚上。

馬曉青剛剛進入夢鄉，夢到哥哥成了武俠明星，賺了好多錢，帶她去城裡住上了大房子，天天都有水果小蛋糕吃呢。

然後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響了……

她很驚訝，過往一直沒有這種事，哥哥都會自己開門的啊。

難道哥哥今天忘帶鑰匙了?也是，哥哥這兩天好忙呀。

她連忙爬起來，鞋子也望來穿，就急吼吼的跑到大門處，打開了門。

然後看見是那個之前來家裡的扛著攝像機的大哥哥，還給過她棒棒糖吃呢。

“曉青姑娘，你哥哥想見你。”大哥哥氣喘籲籲的看來，直接開門見山。

“哥哥見我?那她人呢?”

馬曉青有點困惑，不太懂發生了什麽。

“你哥哥成功了，出名來，賺了大錢，讓我帶你過去。”

“真噠?好好好。”

馬曉青剛要往外走，才發現自己沒有穿鞋，趕忙穿好鞋子，跟著大哥哥下樓。

然後……

她看見了，看見了樓下有一輛救護車，雪白色的救護車在夜裡顯得很明亮。

尤其是，車裡的擔架床上，躺著渾身是血的哥哥。

“哥哥！哥哥！！”

馬曉青看呆了，腦海裡一片空白的衝了過去，趴在了哥哥身邊。

“曉青，曉青聽好。”

“哥哥快不行了……哥哥隻想再見曉青一面。”

“哥哥自己蠢……摔…摔了下來，不怨…不怨任何人。”

“你拿著這些錢，去市裡，去住大房子。待長大了，找一個…找一個喜歡你的男孩……一定要…要幸福……”

張顏把手裡的一大包鈔票，顫顫巍巍的塞在馬曉青手裡。

他大出血，已經不行了，回天乏術了，他如今吊著一口氣，能再一次看見，看見自己最最喜歡的妹妹，最最喜歡的女孩……

已然滿足了。

他不知道還能為對方做什麽，似乎只剩下期待一個可以不讓小丫頭再冷再餓的未來。

“不要！我不要！我只要哥哥！我不要離開哥哥！！”

馬曉青瘋了似的大喊，哭的淚水大滴大滴的流，流滿了臉頰，眼睛很快便是充血般的紅。

她聲嘶力竭的咆哮，讓著本就蒼涼的夜色，更加蒼涼。

再之後，則是一片黑暗。只剩下刁顏呆若木雞的神情，心底出現了陣陣刺痛。

老成刁顏還是沒有說話，拂袖間，他們出現在一片繁華的城池裡。

烈日炎炎的夏天，連吹拂在臉上的風也變得焦灼。

這城池很大，華麗高大的馬車比比皆是，車軲轆壓過一塊塊光滑青石板，來往皆是權貴富賈，絡繹不絕。

其中很多，都身披異域風情的衣衫和飾品，甚至還有騎著大象而來的君主，都向往著那城池中心的皇宮而去，都帶著濃濃的歡喜與敬畏，仿佛八方來朝。

而那一片高峻巍峨的皇宮上，正有一個白白嫩嫩的小丫頭，身穿白色的襦裙，衣服上繡著金色的蓮花。

在幾個大太監又急又無奈的呼喊間，咿咿呀呀的爬上了屋簷，瓷娃娃一樣的小臉上，兩隻寶石般的大眼睛裡，黑白分明，還帶有一絲淡淡的青色，閃爍著明亮的光澤，很是好看。

“青玉公主！青玉公主別鬧了，今日是皇上的五十大壽呢，快下來啊。”

“青玉公主啊，你這要是摔倒了，老奴搭上全家性命也賠不上啊。”

“青玉公主快快下來吧，別讓皇上擔心啊。”

下面的太監與宮女都急的火燒眉毛團團轉，想去請皇宮侍衛，又怕驚動皇上。

“才不要呢，我要去吃核桃糖葫蘆啦，還有，還有南瓜豆沙包！”不過十歲大小的青玉公主，向來膽大，而且特別貪吃。

亦是大夏皇朝裡最得寵的公主，深受皇上的喜愛。

此刻饞的流口水的看向大街上，看了看下面的空蕩蕩的一片草叢，拿起準備好的繩子，套在內瓦上，一點一點的往下放。

絲毫不在乎太監和宮女的喊叫，她的眼裡，只有那酸酸甜甜的糖葫蘆。

只是她很顯然錯估了一塊琉璃瓦的承重量，哪怕她還只是一個小孩子。

在下到一半的時候，瓦片直接開裂，她也就隨之摔下來，這一片傾斜的山坡，讓她不停的翻滾，像隻圓滾滾的小小白兔~

“疼疼疼！”

“嗚嗚嗚好痛！”

好不容易停下來後，青玉公主就哭了，眼眶紅紅，身上襦裙好多都撕裂，胳膊手都破了，頭髮也都帶著好多草灰亂糟糟的。

然後她就看見眼前居然還有一個少年，一個手持精鋼長棍的少年，頭頂光亮，似乎是一個和尚?

生的還很好看耶?

“你是…青玉公主?”

少年明顯的一愣，越看越是驚訝。

“對啊，你認識我啊?”

青玉公主似乎覺得不那麽疼了，但很快，看到絲絲血跡流出，又忍不住嚎啕大哭:“疼疼疼！好疼啊！”

“噓！別說話！”

少年一把捂住青玉公主的嘴，眼裡閃過一絲愁容，向著四周掃去，異常的警惕。

“嗚嗚…疼嘛……”

青玉公主渾然不覺發生了什麽，隻疼的眼淚直流。

“什麽聲音?楚顏你怎麽了?”遠處，一個長毛大漢扛著狼牙棒，遙遙看來。

“沒事，剛一塊石頭滾下來，砸到腳了。”換做楚顏的少年，輕輕的發出嘶聲，輕描淡寫的擺了擺手。

“你沒事吧?我怎麽覺得有其他聲音?”長毛大漢微微輕噫，想著走近幾步。

“小事，別說話了，準備潛入吧！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誤了你擔當的起?”

楚顏瞪了一眼過去，同時手掌捂的更緊了些。

“那倒是。”

大漢摸了摸腦袋，轉即回頭，並且取出一個哨子，吹出了黃鸝般的清脆叫聲。

但見這皇宮西面的山坡上，立馬出現了一處處躁動，仿佛埋藏了無數人，還都是武功高強的好手！

“你走吧！快走！”

楚顏看著單純無邪的青玉公主，微微歎氣，貼在耳邊催促道。

“去哪啊?我在哪啊~”

青玉公主顯然對於這裡很陌生，根本不知道往哪裡走，大大的眼裡滿是茫然。

“我好疼，嗚嗚嗚。”

眼看這丫頭又哭了，楚顏無奈的搖了搖頭後，看向那歌舞升平的偌大皇宮。

眼裡閃過諸般猶豫。

“除害為善，救人亦為善！”楚顏喃喃中似乎有了決然和明悟，此刻一把抱起青玉公主，步伐掂在草尖上，身子便如離弦之飛出，一瞬數丈外。

赫然是，輕功水上漂！

作為少林武僧，這不算什麽。

“我們去哪吖?”

青玉公主儼然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哪怕看見了途中不少人手持兵器惡狠狠的看來，也不覺得什麽大驚小怪。

“別亂看，帶你去買糖葫蘆！”楚顏速度更快了些，他既然做出了選擇，自然也無所顧忌。

大夏的惡，自有其他人去除，他之所以救下這青玉公主，是他明白，那些人不會留下後患的，哪怕是被世人傳誦單純善良的青玉公主……

亦會死在刀下。

他改變不了這個事實，但如果命中注定的在此相遇，那便是師父所言的緣分！

那他就不能放任不管！

十月的秋風很大，一如他的身影，消逝在風裡。

彈指間，三年後。

長大不少的青玉公主，身披簡單的白裙，坐在山崖邊。

後頭，傳來楚顏的歡快聲音:“師妹，你看！”

青玉公主轉過頭來，頓時眼裡冒光:“哇，糖葫蘆！”

“來，都給你。”

楚顏跑過來坐下。

把手裡兩串大大的糖葫蘆，都遞給青玉公主。

“師兄一串我一串，”青玉公主笑著微微搖頭，又把其中一串遞了回去。

“好，那我們一起吃。”

“嗯，一起吃。”

青玉公主吃著酸酸甜甜的糖葫蘆，大眼睛眯成了月牙狀，煞是可愛。

可能是太好吃了，不小心咬到了舌頭，疼的讓她發出嗚鳴，把楚顏都嚇壞了。

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知道問。

“沒事…沒事了……”

少頃，青玉公主嘀咕著，搖了搖頭。

隨後，眼裡帶著淡淡迷茫，忽然開口:“師兄，我…我的父皇，真的有那麽壞麽……”

楚顏沉默。

這個問題，他答不上。

他甚至不想去面對，他不想在這個失去了一切的師妹面前訴說那些黑暗。

對方已經斬斷過去了，勢必也不需要去了解過往。

青玉公主眼看師兄不說話，也沒有多說什麽，拿著糖葫蘆繼續啃。

這世間，除了師兄，她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就算是師父也在年前剛剛圓寂。

如今還能吃得美味，也算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福氣吧。

“他奶奶的！終於找到你們這對狗男女了！”

半晌後，一聲悶雷似的咆哮，這此方天地炸響。

但見山下，立時飛上幾十道黑影，皆是帶著面具的死士。

還有幾個氣壞敗急的武者，都帶著一番苦盡甘來的怒氣。

“老子早就說過，和尚不靠譜！你們偏偏不信！白白折了那麽多人！”說話的，正是三年前那個扛著狼牙棒的長毛大漢。

他可謂是這群人裡最最暴跳如雷的一個了，一方面氣氛烈王為什麽要找一個和尚，另一方面還痛恨當初自己沒有多走兩步。

不然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的獨眼龍！

“該死……”楚顏當即翻身落下，如臨大敵，沒想到自己躲得這麽偏僻的崇山峻嶺裡，還被發現。

青玉公主看得一呆，手裡的西瓜瞬間掉落地上砸的稀巴爛，對於此刻將山頭包圍的黑衣死士們，顯得很手足無措。

“師妹快跑，沿著藤條下去！快！”楚顏本以為改朝換代後，世人就會忘了自己。

可他還是低估了那帝王的心，低估了對於前朝余孽趕盡殺絕的心。

面對一一衝來的死士，他一邊催促著師妹離開，一邊揮出精鋼長棒，使出渾身解數的牽製住這些視死如歸的瘋子……

“師兄！師兄！我們一起跑！”青玉公主不依不饒，她的眼裡只有師兄，她再也無法失去了。

人終歸是太多了，縱然楚顏功夫了得，也架不住十幾個死士的圍攻，更何況還有那長毛大漢的衝撞。

很快身上就掛了彩。

一道道血痕出現在身上，觸目驚心。

“你跑啊，還愣著幹嘛！”

“我不跑，我不要丟下師兄！”青玉公主聲嘶力竭的喊著，看著傷痕累累的師兄，很快就眼眶通紅，流下淚水。

“不要再打我師兄了！”

“不要再打了！”看著平日裡昂首挺胸的師兄已然滿是是血，跪在了地上，青玉公主瘋了似的大喊大叫。

“跑啊…快跑啊……”

楚顏遺憾，遺憾自己抵擋不住，遺憾自己似乎再也爬不起來了。

“不跑我不跑！”

“你們不就是要我死麽，我死就是了！你們饒過師兄吧！”青玉公主揮出腰際的長劍，橫在了雪白的脖子處。

“不！不！！”

“這和你沒關系，沒必要！”楚顏看呆了，撕心裂肺的喊，這傻師妹，真是一個大傻子。

“師兄…若有來世，我還要做你的師妹……”青玉公主顫然淚下，看著待她無微不至的師兄，轉即手腕用力，濺起一道嘩嘩灑灑的血……

“不！師妹！師妹！！”

楚顏眼眶欲裂的呼喊，眼裡流出血淚，似在質問這老天不公，這蒼天無眼！

“夠了……”

刁顏忽然大喊一聲，他看不下去了。他捂著心口，面色已然慘白，心在滴血，大滴大滴的滴。

“你看懂了麽?”

老成刁顏這一次沒有揮手，畫面破碎後，他們依舊在洞窟裡。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刁顏隻感覺心好痛，痛的他快死了。

“他們拿吾的愛情，來刺激吾，無數次的輪回，都以悲劇結束，勢要將吾徹底沉淪！”老成刁顏亦是歎息一聲， 似乎他自己已經痛的麻木了。

“那青兒呢?青兒現在在哪?”刁顏氣的怒發衝冠。

如果說之前，他對於這什麽三個紀元的沉淪，對於這九百九十九萬多次的輪回感到彷徨和茫然的話。

那麽現在，就是徹頭徹尾的憤怒，他原以為只是自己不斷的輪回，削弱意志……

可他沒想到，居然是…居然是一次次的悲劇，一次次帶著透徹心扉的不甘和遺憾離開人世，接著再繼續受這種折磨！

這哪裡是什麽輪回，這分明就是地獄！無間地獄！！

他雙手握拳，發出哢哢之聲，他終於感受到了本體的心情，那是何等的執念……

那是比之整個蒼茫比之所有寰宇加在一起還要龐大無數的執念！

“來吧，”老成刁顏伸出了手。

刁顏看著，知道這一切都要結束了。

自己，就要消散了。

不過，若是可以將這些惡魔統統殺光，若是可以還青兒一個美滿人生，他亦是無怨無悔！

他悟了。

他已經做好了覺悟。

他再沒有任何怨言和牽掛，任由老成刁顏把手指點向自己的眉心。

卻忽然發現。

來自對方一股股磅礴無比的力量在源源不斷的衝入自己的眉心裡，讓他感到無比的溫暖和充實。

他驚訝的瞪大了眼，看去。

“吾乃過去，你是未來。”

“吾將成就全新的你，吾將以你的眼，照亮前路。”

“你還是你，吾亦是你。”

此刻，老成刁顏的手指上光華璀璨，臉上亦是笑容滿面。

這不是融合，而是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