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知音絕望了,絕望中她卻顯得比常人更堅強。她的語氣十分沉穩,問向沈夢:“我只要你一句話,回,還是不回?”
如果盧知音真的死了,她就是因為自己而死的,沈夢刀下冤魂無數,但他捫心自問,殺的都是必殺之人,而盧知音……沈夢動搖了。
他必須得想出一個辦法來勸服盧知音。
沈夢請求盧之遙將屋內人都帶出去,自己單獨來勸說盧知音,盧之遙聽從了他的吩咐,可能是最後一次聽從。
屋內人都出去後,沈夢朝盧知音走去。盧知音沒有開口,卻把刀刺得更深了,更多的血流了下來。
沈夢嚇得止住了腳步,便停在原地,壓低聲音,“三天!三天后,我帶你回恩陽。”
盧知音一聲冷笑:“你覺得我還會再相信你嗎?你把我騙得還不夠苦?你費盡心機把我騙來巴州,不久是為了實施你的殺人計劃。現在人你殺了,便可以把我踹在一邊,不顧我的死活,對嗎?”
沈夢現在不願和解釋這些,只是一再地和他強調:“三天!你再給我三天的時間。”
這一次,盧知音不再言語,只是用嘲諷的冷笑對著沈夢。
“那你到底要我怎樣?”沈夢的語氣已近乎在哀求。
“記住我在恩陽對你說的那句話,如果你沒有在拜堂之前把我帶離巴州,我就死在巴州。”
“三天后,李刺史便就淪為了一介平民,到時候我便能輕易地將你帶離這裡,他又能怎樣?”沈夢顧不上其他,隻好把自己的計劃也透露給了盧知音。
顯然沈夢忘了,盧知音並不是自己,不會去思考這些,她的人生就是倔強和任性。
“你覺得我還會相信你嗎?”盧知音重複著她這句話,只是語氣更加冰冷。
是啊,她還會相信我嗎?盧知音這句話也提醒了沈夢。自己並不值得她來相信,她不相信自己才是正確的選擇:三天后,李刺史當真便會只是一介平民嗎?如果到時候,費祥沒能控制住巴州的局勢呢?
這世道險惡,哪裡還容得下“信任”二字!
看著沈夢的糾結痛苦,盧知音得意起來,現在她的得意卻又和以往面對沈夢時的得意不同,她笑得很猙獰、恐怖,她也對著沈夢講述她的計劃:“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等到你來之後,才自殺嗎?我知道你不會帶回我巴州,你從頭到尾都是在騙我,但是我仍要問過你之後,等到你來到我面前之後才自殺,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沈夢機械地問道。
“因為我要你親眼看著我死去,死在你面前,我要讓你的靈魂永遠受到折磨。”
沈夢並沒有注意到她面容有多恐懼,他只看得見她鮮紅的嘴唇,只有新娘才有這樣嬌豔欲滴的嘴唇。就像來巴州路上時,在西華山腳下,盧知音掀開蓋頭的那一刻,他首先看到的便是她的嘴唇,那樣紅。
這才是世間上最美好的東西……
就在盧知音揚起手中匕首,正要刺入自己脖子中時,沈夢絕望了,他全身的力氣都已經卸去,只是無力地吐出一句話:“我帶你回恩陽。”
盧知音的刀停在了半空,她不敢相信這一句話會從沈夢的嘴裡吐出來,許久後,才顫抖著聲音,遲疑地問道:“真的?你要帶我回恩陽?”
沈夢已經無力回答。
他所有的辛苦和努力,他精心的謀劃和布局,隨著那句話,煙消雲散。
盧知音逼著他做了這個選擇,而他沒有其他選擇,他不可能看著盧知音因為自己而死在自己的面前。
沈夢沉重地走向屋外,他的身子有千斤重,他再次品嘗到了失敗的滋味,所有的努力和拚搏化為一場泡影。
…………
沈夢垂頭喪氣,出現在了李刺史面前,他還記得半個小時前自己從這裡出去時,是志得意滿。
李刺史並不知道沈夢再此前來的意圖,他怒氣未消:“沈團使!你還不夠得意的麽,還要來看老夫的笑話?”
沈夢並未理會他的譏諷,隻用著沒了氣力的聲音說道:“你現在就可以去州衙,我的人隨後就會從這裡撤離。”
李刺史猛然聽到這個消息,大喜過望,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夢聽見他已經站了起來,來來回回在屋裡邁著鏗鏘有力的步伐……
老練的李刺史終於還是讓自己冷靜下來,沉著地應道:“你放心,巴州團練使的位置始終是你的,我之前保證你的條件都不會改變……”
“我要你放盧知音回恩陽。”沈夢直接打斷了他的話,提出了自己的條件。
他感覺自己很疲憊,對所有的爭鬥突然厭倦,渾身乏力,不想再跟李刺史在這裡勾心鬥角,便直接了當。
“不行。”李刺史未加思索,斷然拒絕,“入了我李家的新婦,哪裡有第一天便遣返的道理?我看你是不知道,我李家百年聲望,從來不會允許辱沒門庭的事情發生……”
李刺史還在那裡講述自己家族的歷史,沈夢卻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他也沒有氣力再去和李刺史爭辯,只是尋了一把椅子,安安靜靜地坐下來,把頭埋近雙掌……
見沈夢並不搭話,坐在一旁也沒有聲息,李刺史才漸漸停住了話口。
“她不願嫁入你們李府,要以死相逼,你放她回去,我便立即從這府邸撤軍。”沈夢的聲音從指縫間傳出。
李刺史這才徹底明白過來,沈夢之所以突然改變主意, 卻是因為盧知音以死要挾,如此看來,倒是這還未拜堂的新婦幫了自己大忙。但新婦剛入門,便被送回娘家,這樣有辱門庭的事情,自己又如何做得,以後在這巴州,李氏一族豈不淪為了旁人的笑柄……
當斷則斷!
常年的宦海沉浮幫助李刺史做出了選擇,“好!我同你達成這個約定。我這就叫五郎來寫休書,你立即將你的士兵撤離刺史府,不,撤到外城去。”
“我不要休書!”
“你莫要欺人太甚!”李刺史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已近乎在吼叫,“我能答應你將她趕出我李府,已經是辱沒了我李氏門庭,你還想怎樣……”
沈夢並沒有抬頭,也不去理會李刺史的失態,他很清楚這個刺史大人要的是什麽。
“我會將我的部隊撤回恩陽,巴州的一切事務都不再插手,包括以後,我也不再是巴州團練副使,你盡可以去安排你的人。”
李刺史暴吼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禁不住猜測:沈夢是瘋了嗎?
敏銳的政治嗅覺提醒著李刺史,畢竟緊緊地抓住這次機會,不能給沈夢留下反悔的余地。
他立即問道:“你此話當真?”
“當真!”
“好,隻好你將你的人馬撤回恩陽,並允諾不再過問巴州的軍政,那盧家小娘子,你想讓她怎樣離開巴州,都依得你。”
得到李刺史的應諾,沈夢便離開了房間,離開了刺史府。他一刻也不願意再呆在這裡,今天的他,無比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