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沉默過後,楊巡嘴角抽動,露出了劍拔弩張的目光。
他死死地盯著趙匡的眼睛長哮,“你明明知道我是不會走的。你若再執意相逼,那本將軍也隻好背水一戰。”
背水一戰,不勝便死。
看著楊巡咄咄逼人的目光,但說到底,楊巡也不過是隻厲鬼罷了,趙匡並不怕鬼,倒是表現的從容不迫,“別別別,貧道自是跟別的術士不同。
我呢,能動手的就盡量不會動口。
既然勸說你半天都無濟於事,那我索性就把好人當到底。”
長歎一口氣後,趙匡接著說,“哎,這真是一件讓人非常無奈且頭疼的事情!”
“你是要幫我找到霜兒?”楊巡詫異。
“有時候,我總是在想,我到底是不是一個爛好人。
有時候,當好人也未必能落下好報。
有時候,好心還會被人當成滿滿的惡意。
好人難當,好的道士更是難當!
我曾經也幻想自己是一名軍人,楊巡,你聽好了,這一次,我是看在軍人鐵血,戰場狼煙的份上,是看在你保國衛民、血戰疆場的份上。
不是因為你長的冷酷,也不是因為你會放狠話,更不是因為你這個人。
我尊重拋頭顱灑熱血的軍人,但我看不起你這個負心人。”
趙匡喋喋不休地數落了一陣楊巡,心裡頓時舒服多了。
聽著趙匡罵人的語調中還帶著一種難以掩抑的愴然,楊巡雖咬牙切齒,卻只能說道,“不管你怎麽看我,我隻願見上霜兒一面。”
趙匡點了點頭,帶著巡將軍走下了山。
……
站在山腳下,趙匡仰望山頂上那顆枝繁葉茂的百年山楂樹,眼前不由腦補出一個畫面:
朱門,白雪,山青瓦。
小橋,流水,有人家。
雪落無聲,洗淨鉛華,在飄灑的白雪中,雪地拾柴的少女初遇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一見傾心,再見定情。
不經意間,一樵一木,一走一顧。
百轉千思已過,少女回眸的莞爾一笑,空氣裡彌漫的不再是寒氣,而是暖暖的情意。
少年郎自是知曉少女的情意,遇到少女的那一刻,身上髒兮兮的他,內心很是自卑。
即便心裡喜歡,也付諸了行動,可家境貧寒的他難免有些縮手縮腳行動遲緩。
很快,少女到了論嫁的年齡。
得知這個消息後,少年郎找到了她,山楂樹下他們珠胎暗結成為夫妻,並約定好在結婚前一夜兩人遠走高飛。
可是,世上總有那麽多的陰差陽錯。生逢亂世,還有更多的情非得已。
唧唧複唧唧,可汗大點兵,
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
夜久語聲絕,如聞泣幽咽。
當時的楊巡若不替裡正的三公子從軍,心狠毒辣的裡正便要活埋了他欠債的老爹。
內心掙扎了整整一宿,少年郎放棄了苦苦等待的拾柴姑娘。
甚至連個招呼都沒來得及留下,便已踏上了從軍的征程。
……
仰望蒼穹,楊巡何曾想到人生之詭異多變。
心中裝著摯愛的姑娘,戰場上的楊巡勇冠三軍。
可等他凱旋歸來,村落早已被敵軍血洗。
凌霜沒了,巡將軍也沒了鬥志,一場大戰下來,他身中無數亂箭,結束了他短暫而又輝煌的一生。
按照將軍遺願,朝廷將他厚葬故裡,埋在一棵百年山楂樹下。
………
南沙湖畔,綠波蕩漾。
望著一汪湖水,趙匡邊走感歎人世無常。
“畫橋流水桃溪路,別是壺中佳致。南樓夜月,東窗疏雨,金蓮共醉。
人靜回廊,並肩攜手,玉芝香裡。念紫簫聲斷,巫陽夢覺,人何在、花空委。
寂寞危欄觸倚。望仙鄉、水雲無際。芸房花院,重來空鎖,蒼苔滿地。
物是人非,小池依舊,彩鴛雙戲。念當時風月,如今懷抱,有盈襟淚。”
楊巡苦笑,“好一個物是人非,小池依舊。你拐彎抹角把本將軍帶到這裡,究竟是何用心,霜兒到底在哪裡?”
趙匡垂目凝視著一汪秋水,微微歎了口氣,“所謂伊人,宛在水中央,我怕你見了她現在的模樣,會忘記那個樵前情竇初開的少女。”
“何出此言?霜兒的容貌早已刻在了我的靈魂,我豈會忘記她?”
突然,趙匡的眼神變得有些凌厲,他看著楊巡好半晌才說道,“整整三百多年過去了,你甘願在地獄受盡苦楚也不選擇往生。為的是只求能再見上凌霜姑娘一面。
知道為什麽一開始我並不願意幫你嗎?知道之前的那些術士為何也不願幫你嗎?知道你在冥界苦等百年為何總是不見?那是因為凌霜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被族人浸了豬籠!”
聽趙匡這麽說,楊巡靈魂猛地一震,“不可能……這怎麽可能。”
“凌霜懷了你的孩子,他寧肯遭受極刑也不肯說出奸夫是誰。這些年她一直在這冰涼的南沙湖底,她從不肯尋找替身轉世,因為她知道,每年的八月初一,你都會在山楂樹下守候整整一天。”
“……”
聽著聽著, 楊巡倜然淚下,看見一個堂堂的大將軍,此刻竟哭的歇斯底裡,趙匡的面容陷入了黑暗……
告訴一個人殘酷的真相,還是編造一個善意的謊言?這種事情放在誰身上誰又能做到兩全?
瞅著堂堂一個大將軍在一旁鬼哭狼嚎,趙匡露出一個難以忍受的表情,“別喊了,她若不想見你,你再怎麽喊也是無濟於事。”
片刻過後,楊巡像是看見救星一樣,咯噔一下跪在了趙匡面前,“我知道水鬼難渡,但眼下唯有你能幫我了,苦候多年我別無所求,隻想與霜兒再見上一面。與還望道長能夠成全我與凌霜。”
“將軍你這是何苦呢?你們就知道我會心軟,可這明顯超出了我的業務范疇。再說了,佛渡有緣人,這顯然還是時機未到。要不我先送你下去,也好早些完成任務。”
“什麽時機?還要什麽時機,我現在就下去,替換霜兒上來。”
“你下去了,換做是她來等你嗎?地獄可不比這裡好受。”
楊巡悲愴萬分,“難道我與霜兒就只能這樣陰差陽錯?”
就在這時,趙匡腦海裡忽然閃現出一張熟悉的面孔,而後嘴裡念念有詞地說道,“或許也只有他能完成此事了。”
“上差說的是何人?”
“你不認識,別瞎打聽,成敗就在此一舉了。”
“幾成把握?”楊巡追問。
趙匡急了,“五成吧,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你先下去行不行?你這樣會嚇壞我的這位朋友的。”
“行,那我在下面等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