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經是正午時分了,這幾天王大錘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飯還沒有吃,他就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嚕。
飄渺間,他好像回到了平樂坊,但又不像是平樂坊。
看著城樓的牌匾,王大錘感歎道,難道這裡就是北齊的都城——鄴城?
四周黑乎乎的,
連個鬼影都沒有。
要不是看見不遠處還有一家亮燈的商鋪,王大錘還真以為來到一座鬼城。
看來,
這裡面肯定有貓膩。
王大錘揉了揉眼睛,是在做夢。但這夢怎麽會如此真實?
商鋪門前,鑼鼓喧囂,人頭攢動。
像是在搞什麽活動。
春月樓?
難不成他陷在了蘇蕊姬的執念裡?回想到蘇蕊姬消失的最後一刻,確實像是沙子迷了眼睛。回去的路上他就一直心事重重。
於是,王大錘警戒地望了一圈周圍,並沒有什麽異常。
春月樓在漆黑的夜裡孤獨地開著。
倒像是沙漠裡出現了一抹綠洲,引得各種生靈紛至遝來。
不到片刻功夫,春月樓門前就聚滿了人頭。
風姿綽約的半老徐娘站在門口,披金戴銀,盡顯奢華糜擲。
這應該就是所謂的媽媽桑了吧。
王大錘停下了腳步駐足觀望,只不過他的目光沒有落在這婦人身上,而是透過門縫打量著屋裡的豪華裝潢。
珠簾沙曼,俯拾皆是,玉石雕闌隨處可見,地上還鋪滿紅毯……
不愧是風月場所,顯盡了奢靡之氣。
仔細一嗅,還有暗香浮動,甚是好聞……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富商貴介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不大不小的大廳恰好坐的滿滿實實。
大廳對面而搭的小戲台,姑娘們打扮得花枝招展,坐成兩側,哼唱豔曲,琵琶遮面……
大紅燈籠高高掛起,燈火通明,笙歌燕舞,好一片醉生夢死的景象。
王大錘徑直走了進去,坐在了台子中央,媽媽桑卻沒有攔住他。
他已經試探過了,
在這裡,
他能看見一切,
卻沒人能感知到他。
就算他坐在台子正中央,恩客們色眯眯的眼神也不會停在他身上半秒。
……
突然琵琶停了,半老徐娘走到台前,大喊道,“大家靜一靜,不要喊難聽了,今夜春月樓新到一位花魁娘子,人稱水月仙子,此女色藝無雙,堪為天人,遠不是之前那些姑娘比得上的。遂今夜竟價而定,起價十五金,價高者得……”
半晌過後,王大錘才搞清楚眼前的狀況。
原來之前的歌舞,只是前菜,
真正的硬菜還藏在後頭。
……
聽老鴇講的玄乎,對於這個水月仙子,王大錘瞬間就來的興趣。
就在這時,前排一位氣度非凡的年輕人喝著花酒,說道,“雖說是價高者得,可這齊將軍要是看上了水月,又有誰敢和他爭啊。”
王大錘一愣,循著那年輕人眼角不屑的余光方向看去,真有位威風凜凜的將軍,還真坐在二樓VIP席位。
只是那位將軍眼神裡充滿了凜然的殺氣,一口接著一口喝著悶酒。差點把他都嚇到了。
耳畔,對話的另外一人明顯壓低了聲音,王大錘轉頭望去,這不就是高家公子高寅嗎?難道這蘇蕊姬真與高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王大錘細思極恐,
只見另一年輕人低聲道,“這馮老將軍剛剛過世,他就這麽明目張膽來喝花酒,竟還有恃無恐地來搶花魁。 還真把自己當成天都城裡的頭號人物了,要是沒有馮老將軍提攜,他齊天雷能有出頭之日?豈會有今日的風光?”
高寅押了一口美酒,“馮老將軍過身,他的做法是有些過當。不過話說回來,漠北一戰,他確實戰功顯赫,年紀輕輕就被聖上親封了先鋒將軍,堪比馮老將軍當年。能獲得聖上欽封,往後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文阮兄,家父昨夜與尚書令在書房商議要事,我在廊下聽了兩句,說的正是馮江軍的事,在漠北一役中馮將軍擁兵不歸,被皇上連下十道催促聖旨才肯撤軍歸來。
前天夜裡,這位小齊將軍和馮老將軍共同奉詔入宮,然後馮老將軍就死在了詔仁殿裡,卻對外稱是舊疾發作,而他卻搖身一變成了新將軍。事出蹊蹺,文阮兄,你就不覺得可疑?”
聞言而後的高寅慌忙向四周看了一圈,發現其余人的目光都在花魁身上,遂松了一口氣,“津遠,朝堂之事向來風雲詭變,眼下這裡更是人多眼雜,你倒是什麽都敢往外說。還想不想活了?”
“要是人人都像你這般謹小慎微,那活著還不如死了痛快。”
“你啊你。早晚會有一天死在這張嘴上。”
“看花魁要緊。”
對了,看花魁要緊,反正他們說的他也聽不懂。
轉過頭去,一女子蒙著面紗,攬著一把古琴,施禮而坐。
纖纖玉手,在琴弦上遊走,雖未能看清面紗後的五官,但只是聽著琴聲就能感到一陣神怡。
常言心靈手巧,這音律宛如天籟,彈琴人想必也不會差到哪去。
琴音之下,剛才還喧囂的大廳,一時間,眾人竟都安靜了下來。
……
突然,琴音在最為激揚的時候,戛然而止。
眾人意猶未盡,水月仙子卻已揭下面紗,王大錘仔細打量著這水月姑娘,當真傾國傾城,絕世奇才……
可這不就是蘇蕊姬嗎?
高寅也在!
這難道就是女鬼的執念?
……
王大錘的疑惑還掛在心頭。
另一邊的競價就已經開始了,
“競價開始,十五金起叫……”
“王掌櫃二十金。”
“張員外三十金。”
……
“凌二爺五百金。”
“五百金一次,五百金二次,五百金三次……”
榔頭落下,“凌二爺競價五百金,得水月仙子……”
短短半炷香的時間競價已經漲到了五百金,五百金什麽概念,王大錘盤算著手指頭,呆若木雞,他一輩子恐怕都沒有見到過那麽多錢。
這五百金在長安可以買來一百個昆侖奴,能買來良田百頃,相當於五品破虜將軍整年的俸祿,普通老百姓能坐吃十代也花不完啊……
小小北齊,士紳土豪得是多有錢啊?
這小小正廳,還真不乏土豪金主,一個個揮金如土,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樓上坐著的齊將軍好像對這些都不感興趣,只是一杯接著一杯喝著烈酒,慢慢的連神情都淡了下去,竟昏昏然睡著了?
難道英雄救不去救美嗎?
王大錘一陣乾著急,旁邊財大氣粗的刀疤臉已經氣勢洶洶地走上了戲台,一隻手抓在了水月的細腕上,扭頭欲走。
“怎麽?你難不成不願意?”刀疤臉霸道地問道。
水月掙扎著,明顯委屈,她瞧了四周一眼,惶然道,“齊大將軍還未曾出價。”
刀疤臉明顯不悅,手裡暗暗發力,拽的水月的手腕明顯更用力了,但隨後卻又擠出笑來,“將軍並沒有出價,就證明將軍並沒有看上你,春宵苦短,美人,咱還是早些安寢吧。”
水月愈加掙扎,刀疤臉便抓的更緊。
伺候的丫鬟被刀疤臉冷冷瞪了眼,什麽話都不敢說。
眼看著,水月已經被拽到了樓梯口,剛才的錦衣男子再也看不下去了,剛要起身,他朋友卻拽住了他,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錦衣男子慢慢恢復了冷靜,朋友的勸誡不無道理,水月姑娘確實楚楚可憐,惹人疼惜。但為了一個風塵女子在青樓鬥毆,傳出去,祖宗的臉都會被丟光,家裡迂腐的老爹要是知道, 不把他狗腿打斷才怪。
就在這個時候,剛才醉酒的齊將軍坐了起來,大喊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攪了本將軍的清夢。”
見到齊將軍吼了一聲,全場肅然,無人再敢出聲。
“傳言這個小霸王,飛揚跋扈,武藝高強,一言不合就打人,惹不起啊惹不起。”
“對啊,昨個退朝時候,他竟打了公孫傅,聖上不也沒有追究嗎?”
聽著一旁的人這麽議論,王大錘算是明白了什麽叫做敢怒而不敢言。
他記得歷史中好像記載過此事,這齊將軍還真是名不虛傳,不畏強權,是條好漢。
……
一旁伺候的小廝不知如何是好,看向了正在咯金子的老鴇,“九姨娘,怎麽辦啊?”
九姨娘到底是見慣了大場面的,對著眾人一頓安撫,又搖著扇子走到齊將軍身側,“將軍,您貪杯了,門外已經備好了軟轎,要不早些送您回到府上安歇?”
“九姨娘,剛才那琴音彈得甚好,本將軍好久都不曾睡的這般安穩了。”
既然將軍都開口了,九姨娘面露難色,“凌二爺,要不讓水月再奏一曲?”
凌二爺雖也不滿,又哪裡敢說半個不字。
轉軸撥弦,歌聲響起,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見,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常相見……”
順著水月姑娘的視線,王大錘這才發現,原來水月竟一直不經意間看著錦衣男子高寅……
而那高寅眼中亦是款款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