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院長主持完杜偉軍的特殊慶功會之後,下午戰鬥一大隊就安排好了杜偉軍長眠的地方,學院戰訓基地後山的樹林中。
因為生前杜偉軍是泡在戰訓基地裡面時間最長的老生,從來沒有見過他給自己買過什麽東西。一年四季隻喝開水,就連飲料都很少喝,只有在學院聚餐的時候偶爾喝一點。他穿過的衣服和襪子是補丁打補丁。並不是說明他沒有錢,相反能夠接手戰鬥任務的老生都會有特殊津貼,可是杜偉軍一領到津貼就打給自己成長的孤兒院。
據老兵們回憶,杜偉軍除了訓練和吃飯基本上所有時間都願意泡在這片林子裡,因為他說這裡的林子密,挺像他的老家天南省,如果以後哪一天自己不幸陣亡了,就把自己埋在這片林子裡,這樣也能看看自己的戰友們訓練的樣子,永遠都不會孤獨。
謝國輝記得,杜偉軍向他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有些擔心,按照規定,即便是戰鬥中犧牲也必須是葬在烈士陵園,從來沒有聽人說過埋到學院裡。所以他怕謝國輝為難,只是簡單地提了一句之後便不再言語,不過這倒是把年過半百的謝國輝氣的夠嗆,扯著杜偉軍的衣領說如果不能保證自己活著回來,這個任務就不要出了!哪怕學院再換人都行。
誰知道上面的任務催得緊,杜偉軍本身就是土生土長的天南省人,再加上孤兒的身份,對於執行這種九死一生的任務來說具備一定的優勢,謝國輝最後還是沒有拗得過組織上的安排,但在送杜偉軍出發的那一天,謝國輝說希望這小子是活生生的回來跟我們在一塊,而不是被送回來的,杜偉軍回頭看著謝國輝,最後笑了笑露出那兩顆標志性的虎牙然後就上了飛機。
“臭小子!你是不是跟我這個老頭子拗上了。你說你非要跟我要塊地幹啥!出門就說不吉利的話,這下好了吧!自己用上了?你現在既然佔著我們江寧陸軍指揮學院的地,哪怕你現在是國家功臣那也是老子的士兵,老子現在就命令你今後好好地給我杵在這兒,沒有命令哪裡都不準去!”謝國輝看著眼前剛剛砌成青石墓碑,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當初的杜偉軍是他最好的學員,每次這個小子一犯錯事,自己就會訓斥他。可是杜偉軍看著自己呵呵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出來,這靦腆的樣子總讓謝國輝再難說下去。只是今天,謝國輝看著墓碑上杜偉軍那張年輕的照片,高大壯碩的身形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一雙深深的眼袋還有泛著血絲的眼睛就出賣了自己已經好幾天沒好好休息了。
“臭小子,你怎麽不說話了,是不是對我有意見?讓你站在這裡就算是客氣的了,訓練不過關,好好看看別的學員是怎麽練的!”謝國輝罵著罵著總覺得有說不完的話。
可是說得越多謝國輝就覺得心裡愈加的難受,總感覺有什麽堵在自己的胸口似的。漸漸的謝國輝不再言語,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來用自己的袖子又擦了擦這塊青石墓碑上面的照片,語氣變得十分柔緩與無奈。
“小杜啊,別生院長的氣,院長只能幫你要了這麽一小塊地方,你可不要有意見,院長知道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說著話,謝國輝再次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緩緩地站起身子,向著他心中的杜偉軍敬了一個軍禮,無聲無息,只有風吹過樹林悉悉索索的聲音。
雷影帶著整個戰鬥一大隊還有秦龍他們站在不遠處看著謝國輝站起身子,
在走下墓地台階的時候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身體晃了一下,顯然是休息不夠造成的。 秦龍立刻就想衝出去攙扶院長,雷影立刻就抬起手阻止了秦龍。
“不要去!院長不喜歡別人攙扶他,更何況是在這種情境下。”
“明白了。”秦龍低語了一聲。
當謝國輝走過雷影的身邊,低聲的說道:“小杜回來了,今後有空多過來陪他說說話,省的他自己一個人孤單。”
“知道了院長,您先回去休息吧,我們會照顧好杜偉軍的。”雷影笑的同樣蒼白無力。
謝國輝拍一下雷影的肩膀,便轉身離開了,望著院長在樹林中寂寞蕭瑟的背影,秦龍能感覺到這名老人與1420每一名老生學員之間的情感。
按照1420的傳統,自院長之後,1420的每一名戰鬥與非戰鬥人員都會過來再次瞻仰觀摩一次烈士的遺像,這烈士的骨灰盒才能入土。
雷影沒有讓秦龍等新生負責什麽事務,他們的主要責任目前還是訓練。
不過後來秦龍知道,在院長之後,整個第一戰鬥大隊都和杜偉軍做了告別儀式,其他學員隊的老生也過來了,就連軍需處的老韓士官,醫務處的洛伊林也來和杜偉軍道別。
甚至還在外面剛剛完成任務的那些老兵自費坐著飛機回到江寧想見杜偉軍最後一眼。
直到三天之後,杜偉軍的骨灰盒正式入土之時,他所葬的樹林中密密麻麻的站滿了人。
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沉默與悲哀。
這次沒有太多的辭藻,簡簡單單的三次鞠躬,和軍禮之後,杜偉軍的骨灰盒正式下放到這片山坡之中。
在入土之時,青石碑旁的那朵小花開的正豔。
……
幾天之後
晚上沒有更多的訓練,秦龍得到冷旭陽的通知,一班新生們的初級訓練結束了,明天正式考核。
沒有任何任務說明,也沒有具體的執行過程與結果。
秦龍和一班所有人都在帳篷區中等待著那個隨時可能下達的命令。
大家坐在帳篷裡都很沉默,原本打敗二隊七組老生的興奮感,被這兩天杜偉軍的事情弄得心情有點亂。
望著自己班所有低頭不語的眾人,秦龍怎能不懂大家的心情,他緩緩的開口道:“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我相信對咱們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有不小的觸動,有啥心裡話大家聊一聊。不要憋在心裡。”
聽了秦龍的話,一班的眾人相互看了看,還是沒有人願意先說些什麽。
“秦龍,你說我以後要是死了是不是也會被裝在那個小盒子裡。”吳大壯低著頭,他覺得自己是一班眾人能力最差的一個。
“瞎說!大壯屬王八的,誰死都輪不到你!”鐵虎聽了吳大壯的話,氣哼哼的罵了一句。
“秦龍,對不起,上次靶場的事情,如果真的那天咱們上戰場了,我一定替你擋子彈。”郭超突然抬起頭盯著秦龍說道。
秦龍聽了郭超的話,笑了笑走過來,拍了拍郭超的肩膀。
“都過去了,別再想靶場的事情。”
“其實我們自打來到這裡,想的最多的是哥們義氣,兄弟感情,面對真正的戰場衝突,我相信咱們這夥人裡面沒有誰敢說自己準備好了。你準備好了麽,孟龍?你準備好了麽鐵虎?”梁亮一直在沉默,突然對著眾人質問道。
是的,梁亮的話很刺耳,但也是一班眾人的心理,因為大家確實對未來戰爭的殘酷沒有一個準確的預料,單憑一點對生與死的理解就很難讓自己放下所有的顧忌。
“懼怕,或者說是對未知戰場結果的恐懼才是這些十七八歲少年們的心理痛點。”秦龍能夠明白一班所有人的想法。
“大家聽我說,雷教官你們怕不怕?冷教官你們怕不怕?全副武裝的二十公裡越野你們怕不怕?血池格鬥你們怕不怕?”秦龍對著所有人一口氣問了很多問題,但絕大部分問題都是在訴說著他們的訓練內容。
“不怕”
“這些不都經歷過了麽?”
“二隊的老生不也是我們手下敗將。”
聽了秦龍的問話,少年們立刻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辯起來,在他們看來天大地大,我最大,不管是人是鬼我都能收拾的精神頭再一次活躍起來。
“既然你們都不畏懼!為什麽會害怕戰場?我們平時不都在冷教官的真槍實彈下訓練麽?你們去食堂殺得豬難道和敵人有區別麽?”
秦龍這一句敵人和豬有無區別的言語, 瞬間把一班的氣氛活躍起來了,大家面對面一笑,無需言語,因為這麽長時間訓練的默契還是有的,眾人能明白秦龍勸慰自己的目的。
“哼哼,既然咱們都不懼雷影和冷旭陽,那麽你們還怕戰場上的敵人幹嘛?他們再厲害能有咱們教官厲害?既然咱們當初都能合起夥來乾掉一隊八組,二隊七組,你們覺得咱們能是泛泛之輩麽?一些小魚小蝦還想和我們鬥,那是找死。就算來個厲害的,咱們也能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秦龍幾番言語過後,眾人的情緒一下子緩和起來了,大家不停的在爭論訓練中的心得。如何把敵人消滅的辦法。這樣的討論之後,剛剛還因為杜偉軍的犧牲帶來的心理影響被秦龍的問話降到了最低。
甚至此時一班中還有人得出結論,冷旭陽是一個大好人!
按照他的訓練,一班的少年們覺得自己現在是想死都難,樓上樓下,爬高上低,水裡林中,長槍短炮,冷旭陽變著花樣折騰他們的方法反而讓一班的少年們覺得自己瞬間變得高大上起來。這種情況要是擱以前,吳大壯肯定會悲憤的說這幫人瘋了,都有受虐傾向。但是今天大家都在爭論著冷旭陽給予的訓練內容,大有意猶未盡之勢。
秦龍望著眾人對於某些訓練技巧爭得面紅耳赤的樣子,微微笑了笑。
“能從陰影中走出來,才能不懼怕戰場,只要能發揮出自己平時訓練的真實水平,我們又有何懼呢?”
對於一名戰士來說—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畏懼死亡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