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豐居內,說了一場書,暈了一個人。 食客們津津樂道著新任湘王的奸詐狠心、殺妹奪權,以及湘國女王的重情重義,舍身擋箭!
沒人注意暈倒在桌旁的那個醜臉女子。
也沒人注意到她身旁那個瘦高男子不顧男女之嫌,抱了她起身往客院跑去。
阿秀悠悠睜開眼,這胸膛,不是那人胸膛。
瘦骨伶仃,寬大的麻衣車夫衫穿在他身上,跑起來晃晃悠悠,真是難為他了。
“放我下來。”她說。
丁巳喘著氣,正跑到院門口,懷內女子輕如羽扇。
“阿秀姐姐!”
“我沒事。”她掙脫下來,站立於地。
婆婆和田哥兒也跟了上來。
“怎麽,突然暈了?”丁巳擔憂之情真誠不偽。
“餓的。”阿秀道。
她向醜婆婆伸出手,醜婆婆忙一把抓住,緊緊握在掌心,揪著心道:“是餓的。”
“走吧,回去吃飯。”阿秀下巴朝水閣一指。
餓的。丁巳不再問,猶疑著,與田哥兒往水閣走去。
夜幕已臨,華燈初上。
阿秀立於池邊,抬頭望天,呼吸漸漸微亂。
“我算不出來。”她向婆婆道,語氣戚然:“心亂,算他算不出來!”
“姑娘放心吧!”婆婆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顧公子福澤深厚,必能逃出生天的!”
阿秀定定神,深吸一口氣,點點頭:“是,他不是早厄之象,明明是長命百歲,多子多福。”
一面說,一面抬腳,往水閣走去。
兩顆淚滴落下來,被風掠到湖水中,漾起一圈兒漣漪,瞬間了無痕跡。
巴陵東去八十裡,長江北岸一座山峰腳下,幾點漁家小屋,黑瓦白牆,靜靜枕靠在江邊。
一青衣男子頭扎額帶,立於江邊,看白濤滾滾而下,五月江風迅疾,帶起衣袂翻飛,更顯豐神俊朗。
一白衣老者從他身後小屋出來,往江邊走去。
青衣男子聽得腳步聲,回頭抱拳道:“師叔早!”
白衣老者仙風道骨,白須飄飄,臉容清臒,雖已過知天命之年,一雙眼卻似孩童般純真。
他把過青衣男子脈搏,雲淡風輕道:“已完全恢復了,你主意可定了?”
青衣男子臉容冷峻:“是。還請師叔先往越國等候,小侄尚有一事未了,想先去上京,尋一人。”
白衣老者歎口氣:“好,既你有心,我歸元宗弟子,也算為天下人盡盡心了!”
他們身後不遠山石上,趴著兩個腦袋,一男一女。
那男子白面皮,細嫩肉,眨巴著不大的圓眼睛,低聲道:“可憐的殿下,但願早日找到良姑娘。”
那女子年紀更小,背靠在山石上,懶懶道:“你說那良姑娘,可比師兄更好看?”
男子搔頭:“這一個是男的,一個是女的,怎麽比?反正,良姑娘,可好看了。”
那女子眼睛發亮,微微一笑,面頰露出兩個深深酒窩:“只要是好看的,我都喜歡!我要跟你們一起去!”
六月初,日頭漸熾,蟬聲不知何時,從枝繁葉茂的楊柳樹蔭裡漫出,轉眼無處不在,“知啦知啦”,宣示著夏天的到來。
北地的夏,燥熱乾爽,空氣中不帶一絲水氣,隨處是明晃晃的炙陽,烤得日頭底下的人畜口乾舌燥,汗流浹背。
是以,這上京城南門口的茶肆生意特別好。
茶鋪前搭起兩個大棚,
已密密麻麻坐滿了人,還有沒座兒的,蹲在路旁的竹林蔭裡,叫上一碗涼茶,讓竹林子裡陰涼涼的風,爽爽一身汗,再起身趕路。 一個趕著牛車的老漢在茶鋪前停下,熱得滿臉大汗,面色通紅,扯著嗓門喊道:“小二,一碗冰鎮涼茶!”
他身旁竹棚下,一個坐在條凳上的女子開口道:“老丈,你還是用碗熱茶好。”
那老漢瞪著銅鈴眼看了那女子一眼:“這麽熱的天兒,你還讓我喝熱茶,那裡外都得熟了!”
“我說老伯,聽我姐的沒錯,你還是喝熱的吧!”女子身旁一個高瘦男子道。
老漢扯著嘴一笑:“你兩人是賣炭的吧,大夏天哄人喝熱茶!”
說完不顧那麽多,接過店小二遞過來的涼茶,就要往裡灌。
“哐”!一聲脆響。
那泥陶茶碗掉地上摔了個粉碎。
老漢一愣,自己明明端得挺穩的,怎的就碎了。
茶棚裡只有少數眼力高明的客人,看出那茶碗是被高人真氣所擊落。
“老大哥,這碗可要兩文錢一個啊!”捧茶的小二心疼道。
那老漢的臉崩得更紅,氣洶洶道:“兩文就兩文,再來一碗!”
小二又端上一碗,“哐”!第二個茶碗和第一個的命運一樣。
“哪個王八孫子逗老子玩兒呢?”老漢終於覺得不對勁,瞪著牛眼,鼓著一腔中氣吼道。
“再來一碗!”
第三個茶碗端到嘴邊,他鼓著眼四下打量著,
“碎!”茶棚裡有看熱鬧的人低聲道。
“哐”!果然, 第三個茶碗也碎了。
老漢暴跳如雷,額上青筋迸出,瞪著門口剛剛說話的女子:“是不是你們搞的鬼,我孫老漢哪裡得罪你們了?連口茶都不讓吃!”
那女子不氣不惱,起身叫了店小二過來,拿了一貫銅板,道:“多的錢算茶碗錢,再請這位老丈喝一碗。”
眾人皆楞住,她如此一說,就等於承認那茶碗是她砸的。
見她說完,也不再解釋,扶了身旁老婆婆,一行四人出了茶棚去。
老漢目瞪口呆,直到店小二把第四碗茶捧到跟前,才回過神來,接過茶咕咚咕咚一氣兒灌到肚子裡。
喝完還咂巴咂巴嘴,似在回味那絲涼氣兒,開口道:“爽!”
又看著那女子遠去的背影,皺著眉念叨著:“喝了涼茶也沒怎麽嘛。”
“老丈,那可是你救命恩人!”茶鋪中一黑眉黑長須的清瘦中年男子,叩著茶碗道。
“哦?”不僅老漢,茶鋪裡眾人也抬起頭來,疑惑不解地看著男子。
“他面色赤紅,目含燥火,乃是熱毒攻心之象。若那時喝下涼茶,冰氣將他穴脈封凍,熱氣無處可散,急攻心脈,必死無疑。”阿秀耐心解釋道。
“那姐姐何不直說?”丁巳對阿秀更是膜拜不已,這女子貌雖醜,其他方面卻真是個神仙般的人物。
“他性子倔強,說了怕也不信。砸碗三次,他怒氣外衝,熱毒隨之散發,氣血通暢,此時再喝涼茶,雖與五髒無益,但也無性命之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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