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兩日,便是除夕。 村子裡的除夕,隻多了祭祖和守歲,其他都和平日一樣,大家湊一起吃吃喝喝唱唱跳跳。
或許因為對我們來說,每一天都似過節。
沒有遊子歸鄉,沒有分離聚合,日日歲月靜好,隻管守著山中風月安心度日。
山外不一樣,山外的除夕比平日明顯熱鬧多了。
我雖暫不能下床出門,也能感覺到年味兒,連房中的絹紗宮燈都換成了紅綢燈籠,憑添幾分喜氣。
“一起去吧。”顧因與閔秋都勸我去參加宮內的除夕宴。
我拿被子蒙了臉,不置可否。
我哪還有臉見韓芝,隻盼湘國早日事了,早日離開。
顧因一臉憂色,這些日子來他幾乎是寸步不離守著我。
歎一口氣道:“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即使是皇宮內院,天宗的人還不是想來就來,想去就去。”
我探出腦袋,點點頭表示讚同,忙又搖頭:“這次不一樣,周圍這麽多守衛。你們快去吧,”
閔秋見狀道:“顧兄你去即可,我反正是個可有可無的人,不如在這裡陪著雨良好了。”
顧因面上陰晴不定:“那,不如三行也留下。”
我催促他:“好啦好啦,有一個保鏢就夠了,趕緊去吧,記得酒水吃食小心一些。”
他這才三步一回頭的離開。
閔秋閑閑地挪了個方凳到窗畔坐下,遙望著我道:“雨良,你知不知道,你運氣真的很好。”
“哼。”我不以為然:“我要是運氣好,當初就不會被奶奶派出山。”
“你遇到顧兄,多好,為了你,連到手的江山都不要。”他語帶調侃。
我撓撓頭:“這很難嗎?說真的,我覺得逍遙自在比守著江山好多了。你看這皇宮裡,勾心鬥角防人害人不說,天天還跟坐牢似的。”
他“噗嗤”笑出聲來:“你是紅塵之外的仙姑,哪懂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的苦,只要做到最強,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哎,算了,跟你說也不懂。”
日頭偏西,夕陽余暉透窗而入,掠過他的身影投到對面牆上,留下一層淡淡的金,從我的位置看他,隻余一個朦朧輪廓。
和那個黑袍黑帽的人,一樣的輪廓。
難道我是月娘?
這個念頭又一刹那在腦中晃過,我喊他什麽,千秋?
想及此,不由念出了聲:“千秋。”
屋內死一般沉寂,閔秋似啞了一般,直到遠遠地響起零碎炮竹聲,打破沉默。
一個微微顫抖的聲音道:“你剛剛,說什麽。”
我張張嘴,一閉眼,乾脆將堵在胸口好久的話吐出來:“你,叫千秋嗎?”
他豁地站起身,似一堵牆,緩慢地、重重地,挪到床榻邊。
屋內未掌燈,一雙眼在暮色裡灼灼發亮,定定看著我:“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
我當然是良雨良,良族後人,從小,與奶奶和族人生活在山裡。
我以前能毫不猶疑地如此作答。
可現在,那清晰的夢境,那場燒死月娘的大火,讓我再不能那般肯定。
可我還是希望,我是良雨良,僅僅是良雨良而已。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讓我安心做良雨良可好?
閔秋又問道:“你到底是誰?”
語氣沉重,滿是迷茫與疑惑。
我雙手緊緊揪著被子:“你,真叫,千秋?”
“你怎麽知道的?”他捏緊了拳頭。
“天宗,宗主說,月娘,那個人,叫千秋。”我隱瞞了自己的夢境。
我感覺閔秋的身體松弛下來,他緩緩坐到床榻上,靜默一會兒,才道:“宗主竟然知道?那她,知不知道,閔秋是千秋?”
我搖搖頭:“她應該不知道,那你,為何要改名?”
“還有,月娘,為何會被火燒死?”
閔秋的拳頭又捏緊了,似乎盡力繃著情緒,不讓自己崩潰,他深吸一口氣:“你為何不問天宗宗主?”
我假裝輕松地支著身體坐起來,靠在床頭,閑閑道:“這個月娘可真神秘啊,你們個個這麽諱莫如深。”
閔秋的頭低下去,隱隱可見,那把胡須,在輕輕顫動。
我歎口氣,喃喃道:“叫宮女,掌燈吧。”
燭火亮起,殿外炮竹聲聲,此起彼伏。
宮女送來了豐盛的年夜飯,閔秋小心扶著我一隻胳膊,到圓桌前坐下。
再親自給我斟上酒,隔著燭光舉杯道:“來,往事不再提,為我們的將來乾一杯!”
我舉起杯盞,青綠色的玉杯在光影下晶瑩透亮,映出我的臉。
蒼白容色,琉璃清眸,迤邐娥眉,挺鼻紅唇,端的是,秀如清風霽月,嬌若海棠芙蕖。
是曾經有個女子,擁有和我一樣的臉麽?
還是,我佔了這具身體,這張臉?
腦中又浮現那個舉起火把的人:“除掉妖女,安我大孟!”
“她是妖女!”我脫口而出。
閔秋捏著杯盞的手緩緩收緊,“嗞啦”幾聲脆響,那玉杯竟在他手中四分五裂。
他的聲音卻靜如止水:“不,她不是,她只是個,可憐人罷了。”
我閉上眼睛,狠狠地捶了捶腦袋,不要再想了!
不可能的,月娘已經死了,跟我沒關系,不可能的!
“你到底想知道什麽?”閔秋冷冷道:“天宗的人,到底跟你說了什麽?”
我看著他的模樣,從未見過他這般嚴肅,那目光,帶著幾分生冷。
不由垂下眼,小聲道:“她們說,說我是月娘。”
他楞了片刻,“哈哈哈哈!”隨即放聲大笑起來,捶著胸口,拍著腿,笑得停不住。
見我被嚇傻了一般看著他,方稍停下來,搖著頭道:“她們怎的,也這般犯傻,哈哈哈,已經死掉的人,還會複生嗎?哈哈哈!”
“在聊什麽,閔兄這般開心。”房門被推開,顧因走進來。
我才發現自己一直緊張到微微冒汗,我緊張什麽?
見到他,才從茫然不安的情緒中稍稍掙脫出來,笑道:“除夕宴這麽快結束了?”
閔秋也止了笑聲,仍咧著嘴看著他。
他面色凝重,坐到我身旁,道:“湘王生病了,出來見過賓客便回宮去,我打過招呼就回來了。”
“什麽病?嚴重嗎?”閔秋道。
顧因搖搖頭:“我沒機會問,韓今是照顧著他,看起來病得不輕。”
我轉了轉手中的玉杯,怎麽在這個時候生病呢?
孟湘和談,顧因即將出征。
是真生病,還是有人,想讓他生病?
我撐起身子站起來:“我去看看星象。”
顧因扶著我來到窗邊。
天際不斷有火光一現,炮竹和煙花陣陣,照亮蒼穹邊沿,頭頂上幾顆疏星,落落看向人間。
紫薇移宮,龍氣尚存。
可左輔、右弼、天魁、天鉞皆暗淡無光,只剩孤星奪目。
湘國將要易主,不過只有災厄而無斷生之象,當可逢凶化吉。
可易主之後,只會更加艱險混亂。
我皺起眉頭,新主,會是誰呢?
不管是誰,怕都落不到好下場。
我念聲阿彌陀佛,只要不是顧因便好,除掉楊昌烈,我們速速離開此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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