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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涼漢騎》第67章 割發
  洮水之泮,靜寂無聲。

  張駿下令全軍集結,不久,除了幾個仍然放哨的士卒外,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他的身前。

  張駿讓人把自己的後背墊高,勉強坐起身,目光從所有人的身上掃過,再也見不到當初意氣風發的樣子,取而代之的,是驚恐、畏縮、沉痛。

  有的士卒仍然一臉的血汙,有的則丟盔棄甲、連兵器都不知丟在了哪裡,還有的負了傷,在低低呻吟著。

  他思之再三,開口道:“醫者,是醫過的人越多,醫術越高明。換句話說,就是醫死的人越多,醫術就越高明。”

  說罷,他轉過頭問宋沛道:“澤清,你是太學生,你來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宋沛雖然不知張駿突然提到“醫者”之論是何用意,但仍然極為配合地掬手一禮,道:“主公所言甚是,古之神農氏尚且要嘗百草方知如何用藥,今人必定也是如此。”

  張駿聞言點頭,又面向將士們,道:“將者,如同醫者。如果不經歷幾次敗仗,又如何能夠知道怎麽去打勝仗?”

  如此新奇的言論,常年和莊稼打交道的士卒根本聞所未聞,被張駿這一反問,紛紛思考起來,似乎的確是如此。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張駿身上,他們也開始好奇幢主會說出什麽話來。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百戰百勝的將軍,只有敗而不怠、敗而益勇,並且最終取得勝利的人!”

  “我們七百余人繞道敵後,一路東進,不知燒毀了多少胡虜的糧草,殺了多少匈奴人和他們的走狗鷹犬。今日卻敗於此,為何?”

  張駿揮手止住想要答話的眾人,道:“吾料大家會說我們打不過匈奴人。”

  “這是胡扯!”張駿斬釘截鐵道:“咱們有最厚的鐵甲,鋒利的長矛,最堅硬的盾牌,為何打不過匈奴狗?”

  “幢主說得對,咱第一仗還打勝了嘞!”忽然一個清脆的少年聲響起。

  眾人聞言,皆是一愣。沒想到有人會在這個時候插話,頓時都循聲看去。

  張駿也停下訓話,卻見出口的正是那個自己給取了名字的小卒——李弇。

  李弇見所有人都看了過來,頓時發現自己方才的舉動已是失禮,忙跪在地上,稽首道:“幢主贖罪,小人該死!”

  “哈哈!”張駿一笑,指著他道:“你說的沒錯,何罪之有?”

  “起來吧!”

  “是······諾!”李弇小心站起身,看到幢主正用鼓勵的眼神看著自己,他心裡瞬間就安定下來。

  只見幢主接著道:“依吾之見,最根本的原因在於,前些日子,我們一直以多欺少、倚強凌弱連連取勝,便心中驕橫。今日小勝一次,便覺得匈奴鐵騎也不過如此。是也不是?”

  聽到幢主問話,許多人都羞愧地低下了頭。

  “不單是你們,就連吾也有錯!”張駿道。

  此言一出,眾人都愕然抬頭,一時間不知所措。在他們眼裡,幢主是少將軍,是星宿下凡,怎麽能錯?

  張駿繼續道:“吾之過,在於居然連我們中計了都不知道,竟被匈奴人遠遠地跟了那麽久!”

  宋沛寬慰道:“主公不自責,匈奴人狡詐,吾等皆始料不及。”

  索三戒也恨恨地道:“那幫畜生,比狐狸還狡猾!”

  張駿擺手,道:“所以,我們是到了該吃一次敗仗的時候了。失敗是個好事,失敗能教會我們如何成功;失敗,能教會我們如何取勝;失敗,

能教會我們如何安全回鄉。一個人想要成事,就得拿得起,放得下;打仗也是如此,要勝得起,也要敗得起。今番我們雖受重創,但是我們依然有三百多人,糧草不缺,甲胄眾多。反觀匈奴人則不然,他們自詡精銳,千裡尾隨,只是一時之勇,必不可持久。”  “是啊······”

  “幢主說得有些道理嘞······”

  涼軍士卒聽了張駿的一席話,紛紛開始讚同起來,似乎處境並非自己想象的那麽危險。

  韓虎也趁機道:“主公今日英勇神武,一箭便射殺了地方將主。匈奴人沒了主將,就如同狼群沒了狼王,定然會產生混亂。”

  頓時,氣氛再度活躍起來,畢竟英雄故事是每個人都津津樂道的,馬上就有人打聽起自家幢主是如何射殺敵將的。有些嘴皮子利索的,順勢胡謅起來,什麽神光降臨,少將軍有神仙加持等等。

  “肅靜!”

  “別說話,聽幢主說!”

  等嘈雜的聲音漸漸沒了,張駿才沉聲道:“千錯萬錯,錯在本將。隻可憐犧牲了的弟兄,永遠也回不到家鄉的土地上······”

  悲傷的情緒一下勾起,所有人都淚上眼眶。廣武郡一共走出來七百個弟兄,大家都是同鄉,有的還是鄰居。想到不知要有多少戶人家哭喪縞素,方才激起的士氣瞬間又沉了下去。

  這時,張駿從腰間拔出一柄短刃,抬手就往脖頸間劃去。

  “主公!”

  “主公!”

  “主公!”

  靠近的幾人發現不妙, 急忙大喊。倒是江宛反應最快,一下子撲將上來,抱住了張駿的胳膊,他雖然不能說話,但眼神中卻露出了極為堅定的目光。

  “呵呵······”張駿苦笑,道:“大業未成,吾豈能輕易尋死。大涼的男兒,要死也要死在衝鋒的路上。”

  “主公,你這······這是欲要何為?”索三戒驚道。

  張駿先讓江宛把手松開,又扯散了自己的發髻,隻一下便割下了一綹頭髮!

  遞給宋沛,沉聲道:“吾對不起犧牲的弟兄們,恨不得與其同赴死。奈何此身早已許國,並不由己,就讓這一縷青絲,與將士們同葬!”

  “主公!”

  “幢主!”

  “少將軍!”

  瞬間,所有人盡皆拜倒。

  在古時,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是絕對不可以損傷的。所以頭髮的意義非比尋常,可以視作生命。將主割發予犧牲的將士陪葬,更是聞所未聞之事,怎能不讓軍卒們感動?

  張駿也含淚道:“將士們,你們做到了自己該做的,你們是大涼的驕傲。為了死去的弟兄,咱們所有人都要安全回家!”

  “回家!”

  不知是誰率先喊了一句,所有人都大聲嘶吼起來,仿佛是在釋放悲傷的情緒,又像是在宣示一個堅定的信念。

  “回家!”

  “回家!”

  張駿見狀暗自點了點頭,人在絕境中必須要樹立一個信念,有了這個信念,一切阻擋前進腳步的東西都會被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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