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著惜春吃過飯,又將她送回榮國府,賈清也沒在榮國府多待,然後就照例進園子裡查看是否還有需要進行修繕的地方。
昨日因為賈母要逛園子,暫時將不相乾的人給退避。如今,一批批工匠、雜役又在各級管事的安排之下,井然有序的進園子內,做最後的完善裝飾。
這一切,必須在七月之前全部完成,給迎接元春省親留下足夠的余地。如今,時間已經不太多了。
以沁芳溪為中心,將園子的主乾道走了一遍,只在幾處重要的景點略作停留,賈清就從東門出了園子。
東門之外,就是寧國府。
這是直接連通寧國府和園子的一道門。以後從寧國府道榮國府,就可以通過大觀園而來,方便兩府裡的內眷交流走動。
出了東門,旁邊就是佔地頗為不小的天香樓。此時正面樓處,正有蕭管笙笛之音帶著歌頌盛世的情調,向著四面八方傳播開來。
賈清不由得慢下腳步,徐徐向著正面樓而去。
天香樓,既然稱之為樓,就與旁的建築不同,正樓高達三層。
賈府這樣的侯門公府,一般房子都是不建二層的。像這種樓閣,都是用來休閑所用。
天香樓也不例外,建造之初,就是拿給內眷們娛樂看戲的地方,所以正面樓之前的院子,十分寬敞。
賈清正是選中這一點,就將當初從江南帶回來的十二個舞姬安置在了這裡。反正天香樓裡面有足夠的房舍可供她們居住。
有了這十多個舞姬的入住,再加上她們本身附帶著專門伺候她們的小丫頭子以及那幾個教養嬤嬤,天香樓很快就從雜物堆放處變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歌舞場。隨時都能聽見舞姬們演舞的音樂之聲。
很快賈清就走到了正門之前,將裡面的場景全部收入眼中。
一道道曼妙的身姿,迎著悠揚起伏的音樂,忽緩忽急,忽散忽聚,十分靈動的在院中偏偏起舞。
正面的二樓的廊簷上,四五個同樣裝扮豔麗的身影靜立不動,或撥古箏,或彈琵琶,或吹簫笛。
聲音悠揚,舞姿翩躚,賈清十分喜歡這樣的情調,也不打攪,就這麽靜靜的站在門外傾聽、欣賞。
忽然,二樓上的音樂之聲出現一絲雜亂,連帶著下方舞動的香汗淋漓的舞姬也略失方寸。
由於這一絲不合之音,使得原本沉靜在其中的人回過一些神,然後,很快裡面的人就發現了門外面的賈清。
一道身影快步走過來,略帶驚喜的道:“二叔,你來啦?”
正是秦可卿。
賈清點點頭,走進院子,道:“你又在親自看著她們排練?”
秦可卿點點頭:“我閑著沒事,就來看她們練舞,她們每一個人的舞都跳的那麽好,真厲害......”
賈清聽出秦可卿語氣之中那一絲豔羨,道:“你也喜歡跳舞?”
秦可卿一愣,然後略帶羞澀道:“二叔說笑了,我只是覺得她們跳的很好看......”
她再怎麽說也是寧國府的少奶奶,怎麽可能去跳舞,這可是下九流的技藝。
賈清不置可否,這個時代對女子的束縛實在是太大了,這也不合禮法,那也不合禮法......也只有風塵女子,才能正大光明的做這些後世明星們做的事。
唱歌、跳舞、演戲(戲子)。
賈清一直覺得以秦可卿的身段,若是學跳舞,一定很好看。所以,當發現秦可卿對這十二舞姬很感興趣之後,他就直接將管理她們的差事交給了她。
賈清進來之後,音樂和舞蹈盡皆停下,所有的女孩子全部看著走進來的賈清。
賈清也看向這些女孩子。顯然,最中間原本起舞的那八個女孩因為穿著舞裙,掛著長紗,最吸引人的眼球。
此時馬上就是六月天,她們的這身打扮,比之第一次在瘦西湖上賈清見到的還要薄,還要誘人。
說起來,因為賈清自身的一些原因,他鮮少進天香樓,對這些女孩子都不熟,所認識的,也只有群芳之首的慕容嫣然一人而已。
“奴家見過老爺。”
見賈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慕容嫣然款款一禮道。
她旁邊的女孩子等也道:“見過老爺......”
賈清點頭示意,又看向遠處樓道上那四個裝扮略有不同,但同樣曼妙的舞姬。四人見之,遙遙對著加賈清屈身一福。
如此多的美人小心翼翼的給他見禮,讓他有一種獅王的感覺。所有的雌性,都要為他所主宰!
“你們方才跳的舞叫什麽名字?”
賈清對風姿過人的慕容嫣然問道。
“回老爺,我們方才所練之舞,正是《明君》。”慕容嫣然柔聲回道。
“原來這就是《明君》,怪不得這麽哀婉而悠揚。”
賈清雖然不涉足歌舞研究,但對於這些歷史有名的名曲,卻是有所耳聞的。
與《凌波舞》與謝阿蠻一般,《明君》也是出自古代著名美人--綠珠。《明君》舞原本應該叫做昭君舞的,因為當時石崇寫了一首讚揚王昭君的詩,讓綠珠編舞,後來為了避諱司馬昭的名諱,改作“明君”。
說起來,大凡絕世名曲,都有一段故事在其中,都涉及一個絕代的美人。
聽見賈清讚揚,秦可卿笑道:“二叔既然愛看,不如讓她們重新跳一遍,媳婦伺候二叔到正面樓上坐著觀賞,如此可好?”
“算了,方才我也看過一遍了,很不錯。我等會還有事,就不多留了。”
聽賈清如此說,秦可卿面上遺憾之色浮現,不過還是嬌聲溫柔的道:“那,我送二叔。”
賈清點點頭,再次看了滿院嬌俏一眼,轉身離開,身後秦可卿也跟著出了門。
等著賈清一離開,場中瞬時就嘰嘰咕咕起來。
議論的,自然是賈清。
說起來,她們都不過是十六七歲女孩子,原本上京的時候,還各自抱著擔憂的心思。如今到了賈府幾個月了之後,慢慢發現,似乎,這裡並不像是前輩們說的那樣黑暗,反而,比之教坊司更好的樣子......
一色的吃穿用度,皆是上等!寧國府上上下下若乾下人,沒有人敢為難欺負她們,舞姬,原本就比下人要尊貴。因為誰也說不準她們什麽時候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或者說,舞姬,本來就是最上等的下人。
就連以容嬤嬤為首的幾個婆子在寧國府待了數個月,徹底見識了國公府的氣派,心中原本就氣弱。又見寧國府的少奶奶對這些女孩子都另眼相待,早已經不敢再像以往那樣呵斥教導她們了。
如今的她們,儼然已經成為少有的位於主子與奴才之間的那等人了。
只是,賈清卻很少過她們這邊來,這一點讓她們不是很想的通。要說賈清不喜她們,也不對,因為賈清每次看見她們的時候,都是和顏悅色的。
若說喜歡,快半年了,她們見到賈清的次數又屈指可數......
而且,寧國府的宴會賈清都不讓她們出來表演。倒是有兩回賈母和賈府的姐妹們過來的時候,才叫她們當眾跳了兩場舞。
今天又看見了賈清,自然能引起她們討論的興致了。
“玉蝶姐姐,你說我們方才跳的好是不好,他到底喜歡不喜歡啊?”
“嘻嘻......老爺笑起來真好看......”
......
聽著自家姐妹們的竊竊私語,慕容嫣然心中一歎。顯然,這些姐妹們經過短短的幾個月,對於這裡已經有了一定的歸屬感了。
對於身份尊貴,卻永遠面色溫和的賈清也已經有了一定的好奇與好感。
也是,她們原本就是無根的浮萍。這裡對於她們來說,的確算得上是天堂。
可是,究竟結果如何,慕容嫣然卻有不一樣的擔憂。
這裡雖然是人間最繁華榮耀之地,對於她們來說,卻更像是一道堅固的牢籠。雖然現在日子平穩安泰,但是,誰也不知道臨界點到底在哪裡。
不過慕容嫣然知道,這種日子不會永遠持續下去,只是不知道裂變的日子到底是哪一天。
或許,她應該主動做點什麽。
慕容嫣然看著院門外,心中轉過了一道念頭。
......
因為瑞珠和寶珠兩個丫鬟跟著,所以秦可卿到底沒敢對他怎麽樣,隻把他送到正道上。
於是賈清直接往二門外走去。
他要到管事房安排一下布置一下接下來這段重要日子的相關事宜。
把寧國府裡最重要的幾個管事們叫到一起,才剛將重要的事情說了沒幾句,忽然王順急匆匆的走進來,走到他身邊,悄聲道:
“二爺,馬軍說他在後街看見了張大哥......”
賈清皺眉,一時不明白王順的意思。王順見狀,再次壓低聲音道:“張常張大哥!”
賈清一凝,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看見王順鄭重的眼神,賈清隻頓了兩秒,起身對眾管家道:“你們先商議一下,我有事出去一趟。”
......
“什麽時候的事?”
跟著王順往外走,賈清腳下不停的問道。
“我也不清楚,只是方才馬大哥找到我,讓我來告訴二爺,說他在後街上碰見一個打扮奇怪的人,好像是張大哥,只是他剛想上去看個清楚,對方就躲開了,他都沒有跟上。”
許是怕賈清以為是他們小題大作,王順繼續道:“不過馬大哥說了,他認為那個人肯定就是張大哥,馬大哥說他們幾個人同吃同穿了那麽幾年,雖然對方換了裝扮,但身上那股氣息是沒有辦法改變的。”
賈清沉默。若是馬軍沒有把握,肯定不敢拿這種事來驚擾他,再說,若是不相乾之人,何必見到馬軍就躲......
張常自去年五月從寧國府前往北海取冰,如今整整一年有余,連同當初和他一起去的幾個護院家丁,一直也沒有任何音訊傳回來,仿佛幾個人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
賈清也曾動用關系打聽過,皆未果。
角門處,果然馬軍有些焦急的等在那裡。見到賈清過來,連忙跑過來到:“見過二爺......”
然後也不過多謙卑,直接道:“二爺,方才我真的看見張大哥了!”
賈清擺手製止了他的話,道:“走,到了再說。”
“是。”
馬軍早已經將出門的馬匹和隨行的護衛安排好了,所以賈清一行直接騎馬前行,不過小半柱香的時間,就到了目的地。
寧國府後街的一條巷子內,這裡,住著好幾家賈府的下人。
其中一戶,正是前寧國府賈清的護衛,張常家。
“二爺......”
不算簡陋的院子門口,趙勝王將二人迎上來為賈清牽馬。他們是得到馬軍的消息之後,第一時間趕過來的。
後邊,張常年買的老父親看著賈清居然親自騎馬前來,趕著上前就要給賈清磕頭請安。
賈清讓他起來,然後看向趙勝。
趙勝搖搖頭。
於是賈清道:“走,我們裡面說。”
張父連忙引著賈清等人進院門。
張常的父親原本也是寧國府的一名管事,不然,當初給賈清作護衛這樣的好事也輪不到他。只是在出了張常的事情之後,賈清就將他放回家裡帶薪養老了。
張常還有一個妻子和一個十來歲大的兒子,母親已經死了。雖然張常去了之後,只剩下一家老婦弱三人,但是日子過的很不錯......至少,物質上是不缺東少西的!
進屋之後,原本張常妻也想過來看看出了何事,只是被王將攔住不讓進,如此張常妻子不免有些擔憂,不知道出了何事,竟然惹得賈清等人先後如此急匆匆的趕過來。
屋內,賈清坐下之後,就目光炯炯的看著張父,直到看的他有些惴惴不安的時候才收回目光。
看來,張常是沒來看他父親了,或者說是沒當面看過......
也是, 張常若是回來了,連他都敢避著不見,那麽不來見他父親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中間,必定發生了什麽事,讓他不想、不敢或者是不能露面來見他們。
賈清有一種直覺,張常應該還沒死。
雖然,這一年來,他們都沒有一點音訊。
看見張父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想問什麽又不敢的樣子,賈清知道,趙勝二人必然也沒有將張常可能還活著這樣奢侈的話告訴他。
賈清也不打算告訴他,因為他也不忍心讓受過一次創傷的老人再失望一次!
還是等找到人之後再說吧。
“張管事,最近可有什麽可疑的人在你家周圍?”賈清開口問道。
張父疑惑:“回二爺,小人並沒有發現什麽人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