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來,你是被騙了?”北山景陽谷的單霸真君拍著桌子道,“邪魔疊淵實是陰險狡詐!”
見有人好似相信了宋書棋的說辭,姚絳珠心有不甘,她上前一步朝眾人恭敬地行了一禮:“各位真君,宋道友以上所言僅是她一面之詞,我等無法確認邪魔是否真說了那些話欺瞞於她。如果真是欺她,邪魔在脫身之時,再留宋道友有何用,為何不直接斬殺,諸位不覺此點有疑嗎?”
“事關重大,晚輩只能以惡意猜測,是否是宋道友主動幫助邪魔,他們之間達成了某種協議,宋道友才能安然脫身。”
崇倫的流宇真君聽了,道:“姚小友的懷疑也有一定道理。”
聽到這裡,一直沒出聲的玉辰真君掀起眼皮,聲音平冷:“小徒犯下大錯,此點我身為她的師尊,不會偏袒。但也不能任由他人往小徒身上亂潑髒水。”
“宋書棋是有錯,然,她與邪魔達成不可告人協議的無端指控,恕本君難以接受。”玉辰真君的目光逡巡過全場,“各位道友,我徒兒在彤淵境內,拚死擊傷邪魔腰腹,此舉幾位聖君有目共睹,她怎會與邪魔主動勾結?”
在場眾位聽後,心思各異。
重明真君望向宋書棋,示意她正面回答。
宋書棋平靜道:“弟子並未與邪魔達成任何協議。”
“關於邪魔不殺你,宋書棋,你可有何要辯解?”重明真君冷聲問。
邪魔的心思,她也猜不透。
宋書棋垂眸自嘲一笑,六個字說得重如千鈞:“弟子無從辯解。”
在坐所有人都沒有與邪魔打交道的經驗,並不知魔者的詭異心思。
莫非此女身上還有何特殊之處?
姬俊傳音給北嶽門的吳旭:“吳道友覺得那宋書棋講的是否可信?”
吳旭捋了捋胡子,回傳:“勾結邪魔看著不像。但說邪魔欺騙她,又著實沒有憑證。”
“至於邪魔有無欺瞞弟子,弟子也拿不出證明。”
感受到四周如針扎般懷疑的目光,宋書棋眉睫微顫,瞳孔微縮:“但,弟子願心魔誓,以證邪魔欺我之言,句句屬實!”
竟然願意心魔誓?
心魔誓對修士而言乃是最嚴厲的誓言,一旦下不屬實的心魔誓,便會遭心魔反噬,終身難以進階。
主動提出心魔誓,那邪魔欺騙她的事情,便極有可能為真。
重明真君面無表情道:“你即刻起誓。”
宋書棋當著所有人的面立誓。
起誓之後,姚絳珠心頭頗不是滋味。
如果宋書棋一口咬定自己是被騙了,雖然懲罰難逃,但這個罪就輕多了。有太華的庇護說不定能很快鹹魚翻身。
想起自己命中的那一劫還未過,姚絳珠咬咬牙又提出疑惑。
“諸位真君,晚輩還有一個疑問。”她轉向宋書棋,“縱然邪魔真的欺騙你,宋書棋你全然信了嗎?你真的一點都沒察覺嗎?還是你在裝傻!”
終於來了……
宋書棋毫無血色的唇邊露出了一絲苦笑。
她看向重明真君正欲回答,身側卻響起一個聲音。
“姚小友,本君也有些好奇,宋書棋已坦然承認她的所為,又主動下極重的心魔誓。她在彤淵境中對抗邪魔眾所周知,姚小友如此咄咄逼人,是何居心?”薑嘯放下清茶,不緊不慢道。
他整個人看似很閑散,但對姚絳珠而言,他的問話卻字字誅心。
姚絳珠狠狠咬唇,她的目中赤紅,整個人都有些微微顫動。
是他……
姚絳珠的內心某處如被利刃戳中一般,泛起了一股難以忍受的錐心尖疼。
原來一直裝自己視而不見,這一世再不主動靠近,但他的目光看她時,她還會如此疼痛。
薑嘯。
上輩子,卑微如她,仰慕癡戀了一生之人。
她還有什麽好期待?
縱然再過幾百世,只要她與宋書棋有衝突,即便宋書棋犯下滔天大罪、萬劫不複,他還是毅然選擇站在她身邊。
姚絳珠狠狠壓下心頭動蕩的情緒,擲地有聲道:“晚輩能有何居心?晚輩只是心中有疑,想問個明白罷了。”
“哦?”薑嘯漫不經心地看她:“那怎麽本君前段時日追擊破殺盟時,不巧查到,姚小友曾多次雇傭破殺盟之人對宋書棋不利?所以今日見小友所為,不免讓人多幾分猜想。”
“我、我……”姚絳珠想不到她的陳年爛事在此時被薑嘯捅了出來。
破殺盟是什麽組織?
那是散修中的喋血之輩組成的臭名昭著的殺手組織。
按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殺手組織可以定位為一個性質中性的團夥,但殺破盟賤就賤在此組織多替人行一些陰私之事,而且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行事風格殘忍變態,就連半島的惡修都不願與他們拜把子。
所以與他們有牽扯之人,往往也會被打上“不是好貨色”的標簽。
當年屢屢搶不成宋書棋機緣,姚絳珠心中憤懣,買凶殺人的事,她是真做了。
她連心魔誓證明自己無辜的資格都沒有!
薑嘯的目光如劍一般直視姚絳珠,扎得她血肉生疼。
姚絳珠的臉色蒼白,隻覺四周所有人看她的眼神已變得十分微妙。
林卿眯了眯眼,原來在北山拍賣會後,刺殺宋書棋的破殺者是姚絳珠招來的呀。
姚絳珠被懟了回去。
然而她提出的問題的確需要問清,重明真君也在之前宋書棋的闡述中聽出她也曾有疑的痕跡。
他沉聲問:“宋書棋,邪魔疊淵砌辭欺你,那麽你是否全信了,真信了?你是在什麽心態下協助邪魔?”
尖銳的問題,如冬日的冰雹般無情地砸向宋書棋。
執法堂內,血紅色的“刑”字刺痛她的雙眼,再抬頭是兩側“公正嚴明”四個大字,平時經常被忽略的字,如今似烙鐵般灼燙著宋書棋的神經。
玉辰真君衝她輕輕點了一下頭。
宋書棋身體微顫,她深吸口氣閉上雙眼,心裡百轉千回,最後匯成一聲低歎:師傅,對不起,這一次徒兒不能聽您的……
執法堂之內,靜得落針可聞。
她睜開雙眸,原先將她整個人都要遮住的頹然,全部褪色,她的眸底一片清亮,坦然道:“弟子沒有全信。是弟子不甘困入陣內,是弟子私心作祟、自欺在賭,賭他說的是真的。”
“結果,”她的聲音暗啞下來,有隱隱的顫動,“賭輸了,也,後悔了……”
宋書棋緊緊咬牙,忍著眼中淚水,深深俯在地上:“弟子有罪!”
在提審前的日子裡,她想了很久很久。
她怕死嗎?
她曾是怕的。
但從邪魔破陣的刹那,她忽然看開了。如果此劫難度,她身隕也是自食惡果。
如果她因欺瞞而活了下來,錯上加錯,她還能站起來嗎?
她無數次拷問自己的內心。
不,如果那樣,即便苟且偷生,她再也不能了。
若她真的不知邪魔之事而破開陣法,或許她還可以默默用余生慢慢贖罪。
但事實並非如此,她明明感覺到不對勁的,她心底裡知道那人有可能性是邪魔的,她已經蒙蔽自己十多年了。
現如今,就算她騙盡天下人,唯獨再也欺騙不了她自己,所以她下了決心,與其終身無法掙脫,不如磊落承認。
即便沒有姚絳珠,在這巍巍太華的執法堂內,在闡明來龍去脈後,她也會坦然自己的內心。
聽完宋書棋的話,重明真君氣得一手就捏碎了青石扶手:“宋書棋,你下的好大賭注,你可知此舉會造成何等後果!”
宋書棋抬起身,聲音中帶著一絲決絕:“弟子願受一切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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