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是周小白的書童:周桐。此時,周桐正背著一個小的包袱,穿著一身破敗不堪的衣物,柱著一根竹子做的手杖,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
周桐到了四人面前,嚎啕大哭起來:“總算見著主人了啊!”說著丟了手杖,就跪下來了。周氏連忙讓周小白將周桐攙扶起來,歎了口氣道:“周桐,這些日子苦了你了。”周小白見著周桐衣服破爛,身上有傷,腿還一瘸一拐的,知道肯定是在大牢中受了刑了,也跟著道:“周桐,你在大牢裡受苦了。”
周桐哭道:“那夜湯老賊來抓人,我們這些下人都被關押起來,晚上就動了刑。獄卒知道我是伺候三少爺的書童,就下了狠手,非要逼我承認三少爺參與謀逆。三少爺平時待我很好,我哪裡會做這些背主負義的事情!”周小白點點頭:“我就知道你是一個靠得住的。”周桐破涕為笑道:“小的有三少爺這句話,死了也算是值當了。”說著放下了身上背的包袱道:“三少爺,這是你的書,我給你拿過來了。”
周小白驚訝道:“這書哪裡來的?”周桐道:“那夜外面亂的很,小的就偷偷藏了一本書在身上,後來又將它藏在了牢房裡。”周小白心道:唉,周桐也是殊為不易,那夜亂得很,他卻還惦記著這些書,也算為難他了。接過了包袱,周小白打開一看,卻是一本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
周氏問道:“其他人呢,他們都去哪裡了?”周桐歎了口氣:“唉,他們遭了大難,被放出來的時候就早跑了。”周小白心道:我靠,這就都跑光了啊!不是說我家對下人不薄嗎,怎麽就剩下一個周桐了。
其實這也怪不得他們,明朝在初中期的時候對於奴仆的管理是很嚴格的,太祖皇帝朱元璋就曾經多次發詔令,要求無償釋放奴婢。一般來說,只有皇親貴族才有真正的奴仆,平民百姓是不能私蓄奴仆的。但是說起來,民間自然有這種需求,那怎麽辦呢?只能采取領養或者雇傭的性質。周家雖然家大業大,卻也不敢真的讓這麽多下人都登記在官府作為奴籍,所以說白了,就是雇傭的關系。現在既然周家這個大公司倒閉了,那些人都還要吃飯的,又能有幾個人還回來?且不說周家還得罪了湯公公,前途堪憂啊。
眼見著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周家幾個人卻是身無分文,連住客棧都住不起。周小白真沒想到有一天竟然會窮成這樣!早知道如此,就該把蘇凌送的一百兩銀子收了也就是了,可惜這時候哪裡還好意思去討回來?
最後還是周氏從身上掏出來一個銀質的手鐲,這個手鐲是周大仁送給自己的,老爺不在了,原本留著當做一個念想,此時卻來不及再多想了,便拿出來叫大兒子去當鋪換了幾兩碎銀回來,眾人這才能吃了個飯,在客棧住了下來。
客棧一天一個人就要二十文,眾人還要吃飯,這幾兩銀子撐不到半年,晚上吃飯的時候,周氏就關照要盡快找一個房子租下來,也好省下來一些錢。
在客棧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除了周氏因為生病了在房間裡休息,其他幾人都是去找房子去了。
原本以為偌大的金陵城要找一個住的地方這還不簡單?沒想到找了一天,只要說自己是周家的人,竟然沒人敢把房子租給他們!唉,周家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市井小民都知道周家得罪的乃是湯公公,都是不敢將房子租給他們住,卻是怕連累自己。周小白心道:唉,世態炎涼,古往今來都是一樣的。
到了晚上,眾人都在發愁的時候,卻見一個官員來到了客棧裡頭。
那官員看見了周小白笑了道:“小白,你可算出來了。”周小白抬頭一看,可不是自己的恩師何教諭嗎?連忙跪拜道:“恩師,您怎麽來了?”何教諭笑了笑說道:“為師昨日去了金陵守備衙門,才知道你們都已經被釋放了,今日又是尋了你一天,這不,可算找到了。”說著,將周小白從地上拉了起來。
周小白歎了口氣,將這兩天的遭遇都說了一下。何教諭聽了,歎了口氣:“唉,這樣吧,為師在金陵也有一個宅院,小是小了些,小白你若是不嫌棄,你們一家就到我那住吧。總算還能安頓下來。”
何教諭敢收留周家一家人,說真的,擔了不少的風險,只是何教諭為人正直,卻也沒有考慮這麽多。他心道:怎麽說自己也是朝廷的官員,湯公公要對付自己,總歸還是要一些顧慮的。
結了兩天的房錢和飯錢,周家一家人都是住到了何教諭那。何教諭住的地方並不大,只有一處院子,幾間土坯做的房子,若不是宅子上寫著進士第三個大字,還真是不知道是一個官員住的地方。
眾人進了門,何教諭就喚道:“闊海,有客人到了,趕緊去倒些水。”喊了半天,並沒有人出來,正要再喊,門內一個女子緩步走了出來。這女子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穿著一身粗綢做的白色襦裙,配了一件淡綠色披帛,見何教諭來了,行了一禮道:“爹爹,你回來了。”
何教諭道:“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如何能拋頭露面,還不回去!”那女子聽了小聲無奈道:“爹爹,家裡沒有米了,海伯去外面買一些,尚未回來。女兒見有客人到了,爹爹你又在喚我,總不能待在家裡吧。”周小白卻是一個不怕生的,走上前對何教諭道:“這位莫非是恩師的千金?”何教諭訕訕笑了一下:“唉,我俸祿微薄,家中只有一個老仆照應,今日卻是有事情出去了,小女聽我喊她,只能出來見客,倒是讓你見笑了。”說著,便將女兒喊道跟前,對著眾人介紹道:“這是小女何冉。”
何冉對著眾人作了一福道:“小女子何冉見過諸位,諸位安好。”周小白看了看她,這女子年紀好像比自己大一些,相貌清秀,身材也不錯,一看就是讀過書的,文質彬彬的樣子,卻是一個小家碧玉。
何冉眼見周小白盯著自己看,心裡不喜,連忙回身進屋去了。何教諭笑了笑:“小女平時不常見客,多有失禮,諸位還請多多包涵。”眾人連忙道了一聲“不敢。”這才走進了屋子裡。
何教諭進了屋子,並未見到女兒,於是又走進了內房,只見女兒一個人立在一邊,正在看著窗戶外面。何教諭走上前問道:“兒啊,你在看什麽?”何冉皺了皺眉,低頭道:“唉,爹爹今日怎麽帶了如此多人來家裡,一會還要做飯,只是家裡已經沒有米了,海伯又未曾回來,這可怎麽辦呢。”
何教諭聽了,也是沉吟片刻,似乎是在想解決的辦法。何冉忽然笑了道:“不如這樣,爹爹,家中還有一些面的,我去後院中找一些青菜,做一鍋面湯也就是了。”何教諭無奈道:“也只有如此了。”
兩人走出了門,何冉就要到後院去做飯。卻被周小白喊住了:“師姐,你去哪裡?要不要我幫忙啊。”何冉怪他無禮,又不太好意思說自己要去做飯,卻是愣住了。貞娘看到了,用手點了一下周小白的額頭道:“何小姐出去自然有她的事情,你管這麽多做什麽?”說罷,笑著走過來對何冉道:“姐姐,你是要出去麽,不如我陪你一起去吧。”何冉看了一下,心道:此女子雖然比自己小一些,卻是長的比自己還要好看。便笑了一下小聲道:“妹妹,姐姐是要去做飯的。你是客人,你就坐下來吧,不用你幫忙的。”貞娘一聽是要去做飯,卻是笑了道:“姐姐,我在家中就喜歡做飯了,不如跟你一起吧,也好有個照應。”何冉微笑了一下,點了點頭,兩個女子便出門到後院去了。
何教諭歎了口氣:“唉,小女原本不會操持家務,今日老仆不在, 倒是為難她了。”周氏道:“何大人為官清廉,令媛又是知書達理,真是好福氣。”何教諭笑了道:“尊夫人過獎了,小女不過讀了些書而已,談不上知書達理。”周氏道:“今日多虧了何大人收留了我等,這個恩也不知道何時能報了。”何教諭道:“不可如此,當年我落魄之時,還多虧甫年兄幫了我啊,今日之事原本就是舉手之勞。”周氏起身謝過了,方才坐了下來。何教諭連忙起身還了一禮,又陪著周小白說了些話,無非都是一些勉勵之詞。
周小白忽然想起來什麽,問何教諭道:“怎麽沒見著師娘?”何教諭聽了,歎了口氣:“你師娘早就不在了,當年我中了進士之後,你師娘就一病不起,若非如此,又怎會讓小女操持家務,唉。”這還是第一次聽何教諭談起自己的事情,周小白不禁感慨道:我這個恩師也是命苦,這些年來也不知道怎麽將女兒拉扯大的,實在不容易啊。
說這些話的功夫,貞娘已經和何冉進了屋子,面湯已經做好了。貞娘先給周氏盛了一碗,又給周伯文盛了一碗,最後卻是笑嘻嘻的將面條多一些的都裝在碗裡端去給周小白了。
周小白看了看這青菜湯面,不禁歎了口氣,又看了一下何教諭和何冉的碗裡卻是只有一些青菜,再看了一眼貞娘碗裡,卻是一碗面湯,連個青菜沒有。
周小白心裡不忍,站起身來道:“恩師,何小姐,你們就吃這些?”轉頭又對貞娘道:“妹妹,你卻是把碗裡的面條都給我了吧。”
這話一說出來,何教諭、何冉和貞娘都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