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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戲骨》五百四十九 出師不利
羅伊看著那個背影漸行漸遠。那不是藍禮。

 那個背影沒有無精打采地佝僂起來,而是努力地挺直腰杆,可以注意到筆直的腰部,還有微微用力的雙肩,那稍稍緊繃起來的肌肉拉扯著西裝外套的線條,隱隱地透露出那用力的痕跡,但即使如此,脊梁似乎依舊無法完全挺拔起來,瘦弱的雙肩沉甸甸地往前、往內收了收,就好像……就好像在承擔著無比沉重的壓力一般,那無形的重壓幾乎就要將脆弱的骨骼碾壓得粉碎。

 平靜的側臉在光影流淌之下始終明亮,嘴角的香煙低低地垂下,沒有煙霧,卻勾勒出眉宇之間一抹落寞和寂寥,輕盈地繚繞在那深邃的眼眸之中。沒有特別的表情,猶如波瀾不驚的湖面,但伴隨著香煙微微輕扯的嘴角卻泛起了淺淺的漣漪,那深不可測的墨綠色湖水底下似乎總是有著情緒在翻湧,說不清,道不明,卻始終存在著。

 沒有特別的發力和勾勒,整個表演狀態渾然天成、行雲流水,舉手投足之間看不到絲毫雕琢的痕跡,更重要的是,那看似平淡無奇的表演卻讓每一位觀眾都滿嘴苦澀。羅伊無法確切地形容起來,眼前的男人並不悲傷、並不絕望、並不痛苦,甚至就連一絲波瀾都沒有,但那種無處不在卻又無法描述的情緒猶如一塊巨石般,狠狠地壓在胸口,在沉默之中讓人喘不過氣來。

 羅伊不敢相信自己的大腦:什麽都沒有說,卻仿佛什麽都說盡了;什麽都沒有演,卻仿佛什麽都到位了。這就是他此刻腦海裡唯一的想法,但,這種自相矛盾的說法,即使他自己都覺得荒謬可笑,他也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表演,就好像……就好像那個男人從靈魂到外表,真實地存在著,真實地經歷了驚濤駭浪、滄海桑田,真實地回歸平靜、平凡無奇,真實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五秒?還是十秒?前前後後只是在幾個呼吸之間的時間裡,藍禮就蛻變成為一個全然陌生的形象,那俊朗的面容似乎都變得普通起來,那絕對不是藍禮。即使自己就在現場見證了所有的一切,羅伊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是,羅伊還有一些不確定,這是亨利-巴特嗎?

 “超脫”是羅伊與藍禮合作之後的第一部作品,為了做好萬全的準備,他將劇本閱讀了好幾遍,不僅僅是了解角色、了解劇本、了解拍攝流程,更多還是了解藍禮的風格,以及藝術形態。所以,羅伊對亨利這個角色也有著深入的了解,但,剛才的表演,羅伊卻不太確定。

 “卡!”

 托尼的喊聲中斷了拍攝,片場響起了一片嗡嗡的議論聲響。不是驚豔,而是詫異,又或者說是失望。藍禮的表演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驚天動地。

 是的,他們知道這場戲本來就無比簡單;是的,他們知道開機第一天就演技大爆發不太現實;是的,他們知道剛才不過幾秒鍾的戲份難以看出什麽。這些,他們都知道。但是在盛名之下,他們總是期待著一些特別的、新奇的、亮眼的東西。哪怕即使是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期待著什麽。

 對於薩米以及其他業余演員們,就更是一頭霧水了,完全沒有看懂。

 托尼快步走了上前,眉頭緊皺起來,來到了藍禮身邊,沒有任何停頓和猶豫,直率地開口問道,“剛才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悲傷?我要的是悲傷和絕望!你的表演在哪裡?”托尼的脾氣直接就上來了,語氣說得很重,那急躁的話語沒有任何遮掩,質問之余還帶著憤怒,以一種咄咄逼人的姿態衝了上來。

 藍禮張了張嘴,正準備解釋,但托尼就好像點燃地炮竹,劈裡啪啦地就繼續說了下去,“我需要的不是一個帥哥,站在那裡擺姿勢、耍帥,我需要的是演員,真正的演員,真正的表演!如果我想要尋找模特的話,紐約時裝周上大把大把,輪也輪不到你。拜托給我一點真正的東西好嗎?亨利是一個絕望的人,他已經被悲傷淹沒,幾乎就要窒息!你剛才的那是什麽?迷路的羔羊嗎?耶穌基督,即使是迷路的斑比,它的眼神也比你更加有活力!”

 藍禮放棄了辯解,而是任由托尼繼續發泄。

 其實這不意外,無論是剛才沒有經過溝通和彩排就直接投入拍攝,還是之前第一次碰面時的莽撞和衝動,亦或者是幾次交流時的迫切和直接,所有的所有都可以看得出來,托尼是一個不諳世事的人,在他的字典裡,沒有什麽照顧面子,又或者是什麽寒暄客套。藝術,這就是他唯一在乎的東西,一切都與藝術有關,也隻與藝術有關。

 更何況,托尼的脾氣也是急躁而跳脫。第一場戲就不盡如人意,托尼的反應並不讓人意外。

 可是對於劇組其他人來說,這卻是一個絕對想象不到的意外。第一場戲之所以如此特別,就是為了能夠討一個彩頭,導演和劇組都會選擇相對容易拍攝的戲份,確保能夠順利通過。

 正是因為如此,第一場戲的順利通過,似乎已經成為了一個普遍的定式,劇組人員漸漸都已經習以為常起來,理所當然地認為,第一場戲肯定會直接通過,以至於第一場戲只剩下了象征意義,往往只是走過場而已,大家緊接著就投入後面的工作。

 不要說第一場戲了,第一天的拍攝大部分都是如此,相對簡單。

 突然之間,第一場戲就出現問題了,人們難免就愕然了,那種巨大反差所帶來的驚濤駭浪幾乎難以掩飾。然後,他們就看到了怒氣衝衝、暴跳如雷的托尼,劇組的成員們都不由閉上了嘴巴,神色慌張。

 人們都在匆忙地交換著視線,即使是羅伊和內森也不例外,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第一場戲如此簡單,而藍禮的發揮卻如此失常,難道是因為之前“速度與激/情5”的繁忙宣傳,讓藍禮失去了狀態,始終沒有能夠收心?還是因為突然之間的爆紅,導致藍禮的心態還是失衡,變得膨脹起來?

 但可以確定的是,不管是什麽理由,第一場戲就出師不利,這對劇組來說,絕對不是什麽好消息。

 一時間,劇組的氣氛就變得詭異起來,教學樓裡的學生們更是屏住了呼吸,貼在窗戶上,又小心又亢奮地投來了視線,是不是要打起來了?是不是有好戲看了?是不是要出現勁爆場面了?

 “說點什麽!”托尼看藍禮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臉上的從容不迫卻依舊沒有消失,這讓托尼的脾氣越發躥了上來,原本只是急切,現在已經有點開始發怒了,握著劇本的右手開始在空中揮舞起來,口沫飛濺。

 藍禮沒有挑釁托尼的權威,放棄了打趣幽默的打算,而是直接開口說道,“我對角色的理解是不同的。”正如藍禮所料,聽到關於藝術的討論,托尼的脾氣暫時放緩了下來,抬了抬下巴,氣喘籲籲地說道,“那麽你的理解是怎麽樣的?”

 “亨利的悲傷和絕望,那是一種從骨子緩緩滲透到靈魂的情感。他已經放棄了掙扎,又或者說,他以為自己放棄了掙扎。但我們可以看看他的行為舉止——他成為了一名老師,試圖在自己的能力范圍,把希望帶給更多孩子,卻又拒絕和這些孩子產生羈絆,在情感產生糾纏之前,就脫身離開,繼續再另外一所學校重複之前的舉動。簡單來說,他在播撒希望的種子,卻不希望繼續培育下去。為什麽?”

 藍禮的長篇大論讓托尼沉默了下來,他抬起了右手,支撐著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導演、編劇和演員的視角都是截然不同的,呈現出來的藝術表現形式也是不同的,溝通是一部電影成功的必備條件,多少電影作品都是毀在這一個環節之上。托尼和藍禮也正在面臨著這個問題。

 “在劇本之中,通過亨利和三個不同的女性角色來一點一點地展現出他內心的情感。

 面對莎拉的主動示好, 亨利的退卻展現的是他的冰冷和疏離,他知道自己處於一個糟糕的位置,他沒有辦法回應其他人的情感呼救。

 面對梅瑞狄斯的求助,亨利的猶豫展現的是他的恐懼和絕望,他正在試圖幫助梅瑞狄斯,卻又擔心兩個人之間產生更多的情感糾纏,他沒有能力對任何人負責。

 面對艾瑞卡的入侵,亨利的麻木展現的是他的悲傷和苦澀,艾瑞卡一步一步地迫近,他被動地給予幫助,卻不敢更進一步,因為他在艾瑞卡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不同的關系展現的是不同的情感。一點一點抽絲剝繭地,將亨利的情感呈現出來。在遇到這些人之前,準確來說,在生活狀態發生改變之前,亨利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包裹起來,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謹慎地將所有情感都收斂起來,猶如一抹遊魂,失去了生命力,卻依舊不願離去,只是沒有任何存在感地飄蕩著。”

 “你是說,你希望呈現的就是這種效果?看起來猶如死水一般的效果?”托尼開口說道,終於明白了藍禮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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