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這邊圍在兩個遇險孩子跟前兒的小孩子,聽到了家裡大人們的喊聲,便都亂七八糟地答應著,扭頭迎著家裡的大人們跑過去。他們的驚慌和害怕,在這個時候才徹底顯露出來,大聲地叫著爹娘爺爺奶奶,大聲地哭著,喊著。
看到自己家孩子好端端的,那些娘們兒和老太太們就都欣慰高興得哭啊,摟著孩子親啊……
而那兩個被搶救的孩子,他們倆的爹娘發現自己的孩子沒有像是別家孩子那般在召喚聲中跑出來時,便徹底的慌了神兒,瘋了一般衝入圍繞著兩個孩子搶救的人群中。
常志書也跑來了,大聲的喊叫著,命令著人們別亂,別鬧,沒事兒的趕緊都回去,別在這裡添亂……
一輛拖拉機突突突地叫喚著冒著濃濃的黑煙出現在了河堤口,左轉衝上了河堤,然後停在了正對著這裡的河堤上,司機向下邊大喊:“快點兒,把孩子弄上來,拉到馬頭鎮上的醫院去……”
下邊兒忙活著搶救孩子的人醒悟過來,趕緊抱起孩子就往河堤上跑。其他人也都跟在後邊兒一個勁兒地大喊大叫著。有催促的,有股勁兒的,有心裡焦急的,有勸慰孩子父母的……還有孩子父母的哭聲哽噎聲,淒厲地喊叫著孩子的名字。
拖拉機突突突地冒著黑煙,載著兩個溺水至今昏迷不醒的孩子,還有孩子的父母和常志書,拐彎向馬頭鎮匆匆地駛去。
我那幾個哥們兒也跟著人群衝到了河堤上,遠遠的看著拖拉機消失在了往村裡的拐彎處之後,這才想起來我還在河邊的草地上坐著呢,而且,我還是傷員。兄弟們急忙又跑下河堤來,攙扶起我往村裡走去……
這次事發突然,讓我們毫無防備,讓村裡人都有些難以置信。
大白天的,有那麽多老少爺們兒都在河裡洗澡呢,就那麽眼睜睜的看著小孩子們溺水,簡直讓包括我們幾個在內的爺們兒汗顏,無地自容啊!
結果,是讓人痛心的。
兩個溺水最嚴重的孩子,一個被搶救了過來,還有一個,死了。
死得讓人心痛,讓人難過。
村民們似乎都忘卻了頭頂上那炎炎的烈日,不覺得這天氣是多麽的炙熱,紛紛湧到前街上等著從馬頭鎮上回來的拖拉機和人。村民們在心裡不住地為那兩個孩子祈禱著,希望他們能夠活下來,活得好好的,活蹦亂跳的,哪怕他們是多麽的頑皮,曾經是多麽的讓大人們著急上火……
淒厲的哭聲穿透雲層,從天際遠遠地傳來,讓人那顆滿含希望的心陡然間墜落到了無盡的深淵中,完了,孩子,完了……村西頭的拐角處,拖拉機突突突地冒著黑煙回了村,那淒厲的響徹天際的哭嚎聲中,悲涼,痛苦,絕望……讓人心情沉重,讓所有人在這種哭嚎聲中,戚然落淚。
拖拉機開進了村委會大院內,村民們圍了過去,哭聲依然震天動地。
人們紅著眼,忍著淚,把孩子的父母從拖拉機上攙扶下來,攙扶著他們往家裡走去,一路勸慰著……
溺水事件的發生,讓村民們在悲痛的同時,也深深地感到了不安,今年,已經淹死兩個孩子了。
牤牛河不再是以前的牤牛河。
以前,即便是每年都會有孩童們溺水身亡的事件發生,可那時候也是好幾個村子一起來承擔這種危險的悲痛的事情。這麽算下來,每個村子,也是好幾年才會有一個孩子淹死在河裡。那時候,有的孩子是淹死在牤牛河,有的孩子,是淹死在滏陽河。所以以前,尤其是近幾年來,村民們每逢炎炎夏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會痛快地跳到牤牛河裡,洗澡,解暑。孩子們開心地在河裡面游泳嬉戲玩鬧,大人們則不需要太過於擔心。因為在村民們的心裡面,牤牛河的水,永遠都是那麽的溫和,緩緩流淌。
然而如今,誰還敢讓孩子們去河裡洗澡?
可孩子們,終究是年齡小,愛玩兒的年紀,大人們能看得嚴麽?萬一,萬一疏忽了,孩子們跑到河裡玩兒了,那萬一……
村民們議論紛紛,多數人,都相信了胡老四的說法,河裡面有一隻老王八精,專門兒吃小孩子的靈魂;少數人,堅決地認為怪我們這幾個年輕人,是我們,砸了燒了村裡的廟宇,趕走了村裡的神靈,我們村的人不受神靈護佑了。
這少數人,自然便是那些個老太太。
她們對於我們的恨意,已經是深入骨髓,難以消除掉了。所以逮著機會,就會使勁兒地往我們身上潑髒水。
然而迷信終歸是在中華大地上的農村裡,流傳了幾千年,人們對於迷信,已經根深蒂固,一時間難以根除。而這種信仰,完全不同於真正的宗教信仰,這種信仰,源於古時候人類沒有文化,對於一些邪事和怪異事件的猜測,鬼魅魍魎,妖精怪畜,在種種怪異事件之後,不斷地從中漁利。倘若有神,有仙,便也是那另一個空間裡擁有大能的物事,興許在那邊兒,神仙亦在為生活而勞苦奔波,哪又有空閑來拯救黎民呢?
為此,人類在千百年的生活中,開始有了道術,巫術,蠱術等等等等,或可降妖除魔,或可驅使鬼怪,林林種種。
然而社會發展到如今,科學技術飛躍式的發展,人類的生存空間逐步的擴大,變化著,更多的人類越來越趨於對科學的信仰、對宗教的信仰,超過了迷信……總而言之,這個社會,這個世界,對於邪孽異物來說,越來越不適合它們的生存。
於是邪孽異物,亦越來越少。
然而,也正是這樣的原因,一些科技文化相對落後,人們生活水平相對偏低,居住之所遠離高樓大廈和鋼筋水泥,人們信仰亦還未遠遠脫離迷信的窮鄉僻壤之地,就成了邪物向往的天堂。
而且,這個世界上,那些前人歷經多少苦難和代代先祖所總結出來,創造出來的專門對付邪孽異物的術法,亦正在慢慢地消失。
於是,在這種科技文化落後,邪事頻發的農村裡,迷信,依然存在,偶爾便會有熊熊燃燒之勢。
幾個老太太拿出了被家人們藏起來的香燭黃紙,煮蒸了供奉之物,拎著籃子,顫巍巍地顛著小腳,帶頭去了河神廟。祭拜,供奉,磕頭……她們這次,並沒有在村裡面大肆的宣揚,大肆的鼓動村民,而是冷冷靜靜,沉默著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似乎在用這種無言的沉默和行動,來讓村民們明白,她們才是真正要為村民們著想的人,她們以前的話,以及她們的信仰,才是正確的,才是最能夠保證村中安寧的。
正是這種沉默,這種無言的行為,讓村裡許多人越發的覺得,越發的懷疑,疑惑,是不是……
我們真應該再去膜拜了?
是不是,真的就是趙銀樂和陳金為首的那幫孩子們,做出的那些褻瀆神靈的事情,惹惱了神靈,不再護佑村民,才導致了村裡今年,連續淹死了兩個孩子?
這種想法就如同瘟疫一般,在原本心靈脆弱,心態不夠堅定的村民心裡,傳染開來。
一些老娘們兒在私下裡悄悄地議論著,商量著;有的老娘們兒和小媳婦兒,為了家裡孩子的安全,為了自己心理上得到安慰,她們把本已經塞到床底下的那些供奉的物事,全都拖出來,拎著點兒,去了牤牛河邊兒的河神廟。
於是越來越多的村民們,競相效仿,去河神廟供奉膜拜那壓根兒就不存在的“河神”。
村裡那些被我們拆除了,砸爛了,夷為平地了,燒成廢墟了的地方,也漸漸的,又有人在廢墟中,堆砌幾塊兒磚頭,燒香,供奉,磕頭……
可憐的村民們,只不過是為了在精神上,尋找到寄托的地方,尋找到一些能夠安慰她們惶恐不安的心靈。她們只不過是在做這些有點兒麻木的事情而已,而對於我們這幫年輕人,便是懷疑我們的過錯,她們也都懶得來和我們爭執吵鬧了——也許是,她們覺得實在是沒必要去爭執去吵鬧了,從去年冬天開始,這場以老太太們為首的,村民與我們這幫年輕人之間的爭執,就基本上沒有停過,明面兒上的爭執吵鬧,背地私下裡詛咒謾罵,甚至是動手乾仗……
最終的結果是什麽?
難道所有人期望的,都是這樣的結果麽?
原本平平靜靜的普通村莊,小事兒雖然時時在發生,但是大事兒基本沒出過。即便是攤上點兒錢,供奉下廟宇,又如何?
下跪磕頭膜拜,偶爾出力修繕廟宇,那又如何?
樸實的村民們, 那簡單的心靈中,他們的要求又何其得簡單——不就是為了平平安安過日子麽?
到如今竟然死人了,然後打架了,傷了人,然後又死人了。
死的是無辜的小孩子,活波可愛的孩子。
她們從內心裡想著:別鬧了,該停了,有啥鬧的?不就是幾個年輕不懂事的壞小子幹了點兒出格的事兒麽?那廟裡的邪物,哦,神靈,不管是什麽吧,它們不原諒這幫孩子,它們心眼兒小,可咱們,咱們這些人心胸放寬些……
便一切都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