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道繩索同時繃緊了!
村支書常忠一看,急忙大吼道:“拖拉機,他娘-的趕緊開拖拉機,拖啊!操-你奶奶-的嘴兒的,趕緊啊,你們還愣著幹啥?”
拖拉機司機趕緊下來,拿著搖把要發動拖拉機,然而就在這時,震天的吼聲突然響起,震得他們不由得怔住,傻傻地看向我二叔。
是的,所有的村民都怔住了!
全都看向了我二叔。
我二叔大概是覺得單靠兩腿往前邁步,太吃力了吧?他的身體慢慢地前傾,雙手緩緩地觸地,用力地拖動著幾道粗大的繩索,慢慢地,吃力地向前……爬去,是的,爬去,他是在爬啊!
吱吱嘎嘎……
閘門處,發出刺耳的聲音,閘門有些松動了。是的,松動了,洪水從下面的縫隙中竄了出來,噴濺出好幾米高,十幾米遠。
然而這時候,那噴濺的水柱又一次停下,閘門又往下墜了。
我們看到我二叔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
“哞!”
悶響聲突然傳來!
只是這悶響聲,卻比任何聲音都要大上許多許多,震得那天空都顫抖起來,那層層厚厚的陰雲都裂開了,震得那西邊天際的夕陽,都搖搖欲墜……
天空中一道霹靂閃現,久久不肯散去,耀得人眼花。
天空突然大亮了,陰雲被我二叔那詭異的悶吼聲震散,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那道久久不肯消失的霹靂,也沒了。
人們被震得發懵了,被霹靂晃得眼花了,久久反應不過來,看不清東西。
然而當人們的視線恢復,再看向我二叔的時候,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嚇壞了,眼前的一幕,簡直讓人難以置信啊!
因為我們看到的,所有人看到的,再不是我二叔的模樣,而是一頭巨大的紫金色的牛——高達五六米,身長十米還多的紫金色的大牛,渾身上下放著灼灼的金光,兩隻巨大的牛角微微彎曲,直插蒼穹,它低頭弓背,粗壯的四肢用力蹬地,緊緊地拖拽著那幾道韁繩……啊,那頭套沒了,消失了,幾道韁繩就像是長在了那隻巨大的紫金色公牛的身上一般,被它拖拉著,一點點地往前挪動著。
“哞……!”
驚天動地的悶吼聲再次響起,身後的滏陽河中,河面上突然掀起了四五米高的巨浪,在河中順著河道來回撲打著,瘋狂地擺動著,整條滏陽河就像是一條受傷了的巨龍,在發瘋地掙扎著扭曲著咆哮著。
“嘎吱嘎吱!”
閘門聲響起,這次刺耳的聲音響起得特別快特別急促,隨即“嘩!”的一聲巨響,閘門被徹底拉開了,洪水洶湧而入,順著渠道向北奔流而去。
幾乎同時,滏陽河的水位直線下降!
下降的速度快到讓人反應不過來!
這,絕不僅僅是閘門打開後泄洪的能力所能做到的了。
人們頓時歡呼起來,忘記了我的二叔,忘記了那頭紫金色的巨大的公牛,忘記了害怕忘記了恐懼,。
人們在河堤上盡情地歡呼著勝利!
而我,卻匆忙向二叔跑去,我不知道我該把他看作是那頭詭異的巨大的紫金色公牛,還是把他當作我的二叔,可是我根本顧不得不去想這些了。因為我現在看到的,是我二叔——從閘門被拉開,洪水泄出,水位急速下降的那一刻,我看到的,就已經不再是那頭紫金色的巨大公牛形象,而是我的二叔了。
他,倒下了!
我不得不緊張,不得不擔憂,我不得不用最快的速度在泥濘不堪的道路上奔跑著,跑到我二叔的跟前兒,將他扶起來,哭喊著他:“二叔,
二叔……”幾乎和我一起奔跑的,還有我爹,他一樣大喊著:“二牛,二牛!”
我的幾個哥們兒也跑了過來,上前幫我還有我爹攙扶起我的二叔,然而二叔沒有了一絲的力氣,他渾身像是虛脫了一般,吃力地微睜著雙眼,輕輕地說著:“銀樂,叔不行了,以後別再淘氣鬧事兒了……叔,不行了,別哭,回頭,回頭多照顧你嬸子,還有,還有叔的孩子,是閨女也好,兒子也好……”
“大哥,以後少打少罵銀樂,這孩子挺懂事兒的,真的,挺懂事兒的……”
“叔……”我哭喊著,“快點兒,抬我二叔回去,雲亮,讓人開拖拉機,送我叔去醫院啊!”
“二牛!你堅持住,哥這就送你去醫院,堅持住啊!”我爹也大聲地喊叫著,眼裡滿是淚水。
陳鎖柱跑過來了。
他一點兒都不顧及面子地大哭大叫著:“二牛,二牛啊,挺住,你要挺住啊!”
這時候,村裡人才從極度的歡呼中被我爹的喊聲還有我的哭喊聲還有陳鎖柱的哭喊聲給驚醒,他們立刻想到了我二叔,想到了那頭紫金色的巨大公牛,想到剛才那詭異的悶吼聲……人們紛紛湧了過來,爭相上前要抬起我的二叔。
常志書和村長、治保主任大喊著讓人群都散開,他們喊叫著讓拖拉機司機趕緊發動拖拉機。
拖拉機突突突地響了起來。
人群散開,我們幾個人費力地抬起我二叔,抬上了拖拉機。
我們也跳上了拖拉機,催促著趕緊開車,快點兒,再快點兒!
胡老四在拖拉機開動之後,也扒住拖拉機的後鬥要上車,常雲亮和薛志剛把他拉了上來。胡老四上來之後二話不說,立刻掏出符紙施法,口中念著咒語……不用他說,我們也明白,他這是要護住我二叔的命啊!
拖拉機開動了,在泥濘不堪的路面上突突突地怒吼著向村裡衝去。
後面的兩輛拖拉機也發動了,陳鎖柱還有幾個村民以及常志書還有村長、治保主任,都跳上了拖拉機,大聲地喊叫著催促著兩輛拖拉機跟上,他們要一起去,要一起看著護著這位救了整個村的英雄,趙二牛。
是的,我很清晰地記得那一天。
從我二叔的怒吼聲震散了天空中的陰雲之後……大雨就停了,電不閃雷不鳴了,晴空萬裡啊!
夕陽懸掛在西面那隱隱的太行山脈上空,散發著余威。
司機把拖拉機的油門兒轟到了最大,突突突地冒著黑煙衝入村裡,開到前大街上正待要左轉往馬頭鎮上開的時候,原本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的趙二牛突然坐了起來,大喊一聲:“停車,我得回家!”
拖拉機嘎吱嘎吱發出幾聲刹車的聲音,由於刹車太急,拖拉機都熄火了。
我們幾個還在愣神兒呢,我二叔翻身從拖拉機上跳了下去,邁著大步往村北的家裡趕去。
陳鎖柱第一個反應過來,急忙跳下車追了過去。我們也都回過神兒來,趕緊跳車,急忙追上我二叔,要把他拉回來,必須讓他去接受檢查去。然而我們幾個人根本拉不住我二叔,他像是壓根兒沒有任何事兒似的。
他說,必須趕緊回家,時間不多了。
我們當時誰都不知道,他所說的時間不多了,是什麽意思。我們只是疑惑地焦慮地擔憂地跟在他的後面,跟著他一起往家裡小跑而去。快到家的時候,我二叔讓我去把我爺爺叫過去,到他家裡,說總得道個別了。
直到這個時候,跟隨著二叔的我還有我爹,還有陳鎖柱等人,才突然間醒悟過來,二叔這是,回光返照!
他意識到自己已經不行了,要跟家裡人道別了……
這讓人一時間根本難以接受, 怎麽可能呢?
即便是累著了,傷著了,也不至於把他累死啊!
在我的心目中,在全村所有人的心目中,我二叔永遠都是一位最強悍的人物,他只要往那裡一站,那就是一座山,一道嶺……
“趕緊回去,把你爺爺叫來啊!”我爹大吼著踹了我一腳,我這才醒悟過來,抹了把淚兒往家裡跑去。
我叫上我爺爺,爺孫倆匆忙趕到了我二叔家的時候,院子裡已經站滿了人——常志書、村長、治保主任,還有一些村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很多……常志書見我們來了,趕緊催促道:“快進屋,二牛等著見你們呢,唉。”
我和我爺爺,從常志書還有院子裡眾人的眼神裡看得出來,事情很嚴重了。
如您所想,當我們邁步進入堂屋,走到裡屋的時候,就看到了躺倒在床上的二叔,他的臉色不是蒼白色,而是紅色,紅得有些嚇人,泛著一種詭異的光芒。
我嬸子坐在床邊,不停地抹淚兒,可是卻不敢哭出聲來。
我想,是我二叔不讓她哭出聲來吧?
我爹和陳鎖柱坐在旁邊的凳子上,見我爺爺進來了,倆人急忙讓座。然而我爺爺卻沒有落座,他老人家直接走到床頭,坐在了我二叔的腿邊,輕聲地喚著:“二牛啊,身子骨不舒坦麽?心裡別害怕,咱老趙家人,有祖上保佑著呢。”
“爹,我啥都明白了,唉……該走了。”我二叔歎了口氣,眨了下眼睛,我們發現,他的眼瞼竟然泛著金芒。我二叔淡淡地說道:“爹,我就等著您老來了,再看看您老,我真的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