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靖北上的目的之一就是與陸珊珊見上一面,這無需掩飾。
同樣的,陸珊珊應該也想見到他。
兩人有這樣的默契並不是因為什麽相思之情。
陸珊珊是在不得已之下應大汗詔令揮師南下的。事情到了如今這般田地,她有很多事要和蕭靖商量。如何阻止陸衝、報社對戰爭的報道要何去何從……這些都不是幾封書信能說清楚的。
蕭靖所思慮的和陸珊珊大抵相同,但他還多了些為友人鳴不平的心思。
北胡南侵的兵力有十多支,其中最大的兩股正是陸衝麾下的車舍裡部和陸珊珊率領的舊王庭所部。大戰爆發以來,兩者的表現截然不同,整個北地已盡人皆知。
車舍裡部凶殘暴虐,犯下了令人發指的累累惡行。城市村莊無論大小,只要橫亙在其前行的道路上,都會遭到慘無人道的燒殺搶掠,大軍所過之處屍橫遍野,無數村鎮被夷為平地。
舊王庭部則相反。在陸珊珊的極力約束下,該部對百姓幾乎秋毫無犯;偶有幾個殺人越貨的,也都被軍法處置了。
除了實在無法規避的戰鬥,陸珊珊從不主動尋釁。她慣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兵不血刃地奪取城池,將雙方的人員損失降到最低;城破後,她只會從府庫中取走必須的軍需,有時甚至還會放糧周濟窮苦百姓。
如此一來,陸珊珊部經過的地方仍舊是一片安寧祥和,就好像戰爭從未到來過。
好名聲帶來了好結果。前幾日,竟發生了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蔚州的官員聽聞兵臨城下的是舊王庭的軍隊後,竟然主動開門獻城投降;這還不算,城內的百姓還自發地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生生的把胡人的騎士當成了大瑞的兵馬。
就算舊王庭的人因為榷場的關系本就和南人熟絡些,也不可能在戰時做到如此地步。陸珊珊為了彌合仇怨、為了少傷人命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常人無法想象。
若不是她,北方早已血流成河,僅剩的一點清明也將不複存在!
這世上沒有人比陸珊珊更厭惡戰爭。如果不是怕自己撒手不管後下屬的各部會被陸衝拿去當做攻城略地的炮灰,她才不願領兵南征。
可是,非戰區的百姓並不知道這些。
現在,京城以及南方的人們已經將陸衝和陸珊珊合稱為“二陸”,動輒就“陸賊”如何如何了。很多報紙也在鼓噪,它們不僅用誇張的標題張冠李戴的把不少屬於陸衝的罪孽安到了陸珊珊的頭上,還義憤填膺的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更有甚者,幾家報紙編造了許多花邊新聞,用不堪的言語和所謂“豔史”來詆毀陸珊珊!
蕭靖不願眼睜睜地看著陸珊珊蒙受這不白之冤,但他能做的或許也只有在會面時稍作寬慰,僅此而已。
帶著這樣的心情又向北走了兩天,一行人終於發現了大軍的蹤跡。
是陸珊珊的軍隊!
於是,在那個月黑風高的夜裡,蕭靖留書一封後悄然離開了營地。
去見陸珊珊,有他一個人就夠了。三十來人到對方軍營裡連個水花都翻不出來,再說舊王庭的營中一定有車舍裡的人,人多了反而容易被發現。
走到營寨門口,蕭靖深吸了一口氣,對一直在打量他的那個胡人深深一禮,道:“這位將軍請了,敢問映月公主可在營中?”
半個時辰後。
被五花大綁著丟進了一處偏帳的蕭靖終於等到了一線光明。雖然蒙著眼睛,但布條後面的世界明顯亮了起來;同時,有一個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那人在帳中糾結地轉了個圈子,最終還是停在了他的身後。
用力嗅了兩口,他的臉上露出了笑意,點頭道:“你來了。”
蕭靖還記得陸珊珊的香氣。終究是個女兒家啊,即便在戎馬倥傯間,她也沒忘了打理好自己,和外面那些臭烘烘的軍漢全然不同。
陸珊珊一聲輕歎,替他摘下了布條、解開了繩索。
“你來這裡作甚,就不怕被人當做奸細殺了?”
她很是勉強地笑了笑,又隨意地坐在了毯子上,一雙眼睛只是盯著手中的燈籠,沒有再往旁邊看上一眼。
燈下看美人本是件很風雅的事,可蕭靖卻越看越傷感。
宛兒所言不虛,陸珊珊的臉上寫滿了憔悴。不僅如此,她的一頭青絲之中竟然出現了幾綹白發,想來是操勞過度所致。
“有映月公主在這裡,誰能殺得了我?”蕭靖強打精神微笑著坐到了離她不遠的地方,打趣道:“在下想問些軍旅中的見聞,不知公主肯賞光否?”
陸珊珊扭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言語。
蕭靖想了想,又從懷中掏出一張字紙遞給陸珊珊,道:“這是我前日發出的報道,裡面歷數了陸衝所部的種種惡行。你要不要看下?”
出乎意料的,陸珊珊只是接過來匆匆看了幾眼就把字紙還給了他。
蕭靖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這妮子有點反常啊!
就在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時候,陸珊珊忽道:“如今大瑞和北胡已是敵國,你在敵營之中久耽,有心人難免會說三道四,對誰都不好。我累了,蕭大社長若沒什麽要事就請回吧。”
她的口氣有點冷,態度亦拒人於千裡之外。
蕭靖這才收起了笑意。他凝視著陸珊珊那張倔強又堅強的臉,似是想從中發現什麽蛛絲馬跡。
心念電閃間,他忽然懊惱地晃了幾下腦袋。
我真是個鋼鐵直男啊!
就算兩人沒什麽特別的關系,幾分曖昧總還是有的。都兩年多沒見了,你一個大男人上來連一句傾訴別離之情的話都沒有就不由分說的和姑娘聊工作,誰會樂意?
更何況,肩負著巨大壓力的陸珊珊正在最需要安慰的時候。
人家沒把你踹出去算客氣了!
蕭靖低頭輕咳一聲掩去了臉上的尷尬,輕聲道:“說起要事,確實有那麽一樁。”
說著,他挪了挪身子坐得離陸珊珊更近了些,神秘一笑道:“這個問題可只有你才能回答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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