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很快便將身後的追兵給甩開,腳下生風一般,不過這無名山峰高不知幾許,石階一路蜿蜒而上,看不到盡頭。
陳滿神一馬當先,雲蹤舞步在此刻發揮出了它的獨特優勢,不論臥龍軒和不語如何加速,都超不過陳滿神,總是被他領先一個身位。起初,臥龍軒和不語還存了較勁的心思,但是幾番嘗試下來,終於明白光是比身法,根本比不過他。
「前方有人!」陳滿神敏銳地感知到了異常情況,迅速停下了腳步,臥龍軒和不語隨即也停了下來,警惕地看著前邊。
「叮叮當當」的悅耳聲響傳了過來,似是環佩發出的聲音,映入三人眼中的是一名蒙著面紗的窈窕女子,她的青絲隨意地扎在腦後,盡顯灑脫。她身上皮膚白皙,額頭光潔,身上隻披著一層半透明的絲袍,內裡的裹胸朦朧而神秘,伴隨著懷裡抱著的一張琴,整個人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慵懶之美。
「在下蝶戀仙,三位要過去便要過我這一關,我天生愛琴,只求與琴相伴一生,你們三人可挑出一人聽我彈琴,解我琴意。如能聽我彈完一曲,解對琴意,則過關,不能聽完曲子或解不了琴意,則下山去吧!」女子仿佛在自說自語,隨意地盤坐在三人十米遠的身前一塊平整大石上,琴放在她的雙膝之上,雙手輕輕撫摸著琴弦,似要傾訴。
陳滿神皺了皺眉頭,說道:「如果我們執意硬闖呢?」
女子冷冷地回道:「那就玉石俱焚,我雖鬥不過你們三位聯手,卻也可以留下你們之中一人,如何?」
這女子說話顯得十分乾脆而決絕,而且絕對不像是在開玩笑,只要看她此時的眼神,便能看出那種決心,那種能直指人心的眼神。
不語「阿彌陀佛」了一聲,回道:「施主之決心令人動容,待我們商議一番,如何?」
「請便!」蝶戀仙手指一揮,便繼續徜徉在調試琴音的樂趣之中,她如玉似蔥的修長手指單單只是撥動了幾下琴弦,便讓人有種天籟之音的感覺。而且不知為何,她的琴音仿佛有某種神奇的魔力,讓你一聽,就舍不得斷掉。
臥龍軒此時渾身微微顫抖,好不容易掙扎著開口,聲音都有些嘶啞了:「兩位,這一戰讓我上吧,老夫也是天生愛琴,遂以琴為兵器,之前想不到此生還能再遇上有人如此愛琴,但眼下卻讓我信了。我和她的修為雖然在伯仲之間,但她的琴藝恐怕在我之上,這一戰我未必能勝,但我還是想要去聽她彈琴。」
「這世上有一種癡者,或因悲花,或因月缺,或因文章,或因樂音。臥龍先生能有機會得遇知己,實乃一大幸事,小僧支持你。」不語笑了笑,退讓在一旁。
陳滿神自身樂感並不強,所以這一戰他也只能讓臥龍軒上:「臥龍先生,我雖然不通音律,卻也明白寄情於聲,有甚者,因曲調之悲喜,而鬱鬱寡歡或心膽俱裂,希望先生不要過於深情。」
「多謝二位,老夫自從修道以來,長生之念已漸漸淡卻,如今只剩下能夠得遇知音的期望,不過我會記住陳兄你的提醒。」說完,臥龍軒掠過兩人,主動上前稽首道:「在下臥龍軒,略懂音律,願聽姑娘一曲。」
蝶戀仙美目抬起,望了望略顯老態的臥龍軒,並沒有將此人看在眼裡,只是簡單地點了點頭,說道:「尊客,請!」
「有勞!」臥龍軒跪坐在地,上身挺直,五感六識張開,準備聆聽。
「此曲乃我所創,不求長生,
隻訴平生!」美人說完這句,便上身前俯,一道靈力湧動,流轉指尖,很快撥動了第一個音符。 仿佛是天空中的第一滴雨水滴落在平靜的池塘表面,打破了世間的寧靜,帶走了眼前的一切。
黑暗……無邊的黑暗漸漸襲來,隨著音符不斷傳出,將臥龍軒給吞沒其中。
樂感越是豐富的人越容易被樂聲打動,反之則茫然無知,遂有對牛彈琴,也有高山流水覓知音。
這一刻,蝶戀仙的雙手在連綿不絕地撫動琴弦,速度在慢慢加快,音符的威力也漸漸爆發出來。
如果說一開始只是零星小雨,那麽眼下,天地間仿佛變成了瀑布漫天,流水無限。
這水,這音樂,這澎湃的情感,這動人的心念……
臥龍軒仿佛在這種雨水的世界裡快要迷失,好像自己就是數百米高的海浪下方的一葉扁舟,下一刻或許就要沉船。
「她以琴音訴心聲,似在控訴,似在感慨,似在長笑,似在痛哭……為何你的情感會如此複雜,為何你的人生會如此多難?」臥龍軒很是觸動,仿佛被蝶戀仙所營造的音樂世界所囚牢。
當臥龍軒以為音樂將在之後達到最高潮的時刻,卻忽然發現,巨浪沒有了,消失了,漫天的瀑布也沒有了,仿佛一瞬間又回到了那寧靜的池塘邊。
「為何……這是為何?難道剛才的一切都是我的錯覺,都是我自己的心聲?」臥龍軒頓時感到有些心力交瘁,而且帶著一種極度失落的痛苦。
一陣風吹來,原來這音符又化作了清風,開始撫慰臥龍軒的心靈。
「宛如陽春之光,溫暖而略帶潮濕,就像鄰家的阿妹,就像兒時的青梅竹馬……人間也曾有我的足跡,也曾有我的初戀,也曾有我的遺憾……」這一瞬間,臥龍軒仿佛回到了少年時代,在自己還顯得極為稚嫩的年級,那時候的自己一心想要得道成仙,卻無視身邊的身影,身後的眼神。當他多年後偶然在人間某處遇到那個少女,卻發現她已垂垂老矣,行將就木。
當時的自己還很年輕,所以她一下子就認出了他,可是兩人再也無法叫出對方的名字,因為一切都隻存在於往日。
清風加劇,化為了疾風,疾風如刀,仿佛在斥責臥龍軒的無情。
你為大道,舍棄深情,如今大道離你遙不可及,鍾情於你之人早已黃土一抔,你為的是什麽?狂風大作,如同利箭,刺在心頭。
臥龍軒感覺到自己嘴裡變得苦澀起來,莫名的淚水橫流,卻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悲?為何而落淚?但是那種痛苦仿佛撕裂了心肺一般,痛到極處……
狂風終於撕裂了天空,如同一道暴風巨龍在注視著臥龍軒,仿佛要將他吞沒一般。
「我本求長生,卻錯過了所愛之人,所親之人,所擁有的一生,而今大限將至,卻只能歸於寂滅,人生寂寞如雪!」臥龍軒發自內心地頓悟,從自己的一生中找到答案,並不是所有人都適合追求長生,但所有的人都有資格追求幸福。人之一生,如白駒過隙,錯過你本該擁有的,去追逐不切實際的,最後得到的只會是悔恨。
光芒,太陽的光芒刺破了暴風巨龍, 讓它冰消瓦解,終於眼前的幻象全部消失,臥龍軒渾身大汗淋漓,精神極度虛弱,臉色蒼白地睜開了雙眼。
「你可解得了我的琴意?」蝶戀仙美目望著臥龍軒,挑釁似地問道。
臥龍軒身子有些搖晃,發現自己竟然此刻靈力損耗大半,而且精神十分虛弱,竟然有昏厥的衝動。但是他緊緊咬住嘴唇,硬是用疼痛和鮮血刺激自己,保持著一份清明。
陳滿神和不語都衝到臥龍軒跟前,想要輔助他卻被臥龍軒拒絕了,只聽他倔強地一字一句地說道:「以琴催心,動人心魄。輾轉思服,念我往生。人如浮遊,朝生夕死。舍棄小道,成就大道。大道久遠,其路修長。此生短暫,幾人如願?不如結網,伴我良人。此生何憾,此心何傷?」
「妙!」蝶戀仙抱琴起身,鄭重地鞠躬行禮,臥龍軒不以為意,淡然一笑。
「今日閣下聽我一曲,跨入宗師行列,可喜可賀,這一關,我輸了,心服口服,後會有期!」蝶戀仙說完,瀟灑地飄然遠去,讓人頗為敬佩。想不到三大宗門內竟有此奇人一個,真是匪夷所思。
臥龍軒終於倒了下去,長睡不起,口鼻之間還有鮮血滲出,看來剛才的音律讓他傷到了經脈,全憑一股意志在支撐自己,真是難為他了。
陳滿神喂了臥龍軒一顆丹藥,然後將他背在自己身上,繼續朝前走。不語緊跟其後,心中似也有所動,他自小生長於寺中,不解人間世情,但在臥龍軒說出那番頓悟之語,卻是仿佛被推開了一扇門那樣,看到了一個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