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的涼風帶著寒意拍打在於逸的臉孔之上，讓他更加的睡意全無，雖然一夜未睡已經是讓他的雙眼爬滿了血絲。馬車內，柏絲凌和珀爾倚在靠墊上或深或淺的睡著了，車上沒睡的就只有他，以及身旁駕車的影。並不是他現在不感覺疲勞，但是腦海中的思緒卻是讓他實在難以平靜地閉上眼。不惜冒著惹禍上身的風險為一個毫不相乾的鎮子而戰，最後卻被他們當做了殺戮的元凶趕了出來，這種事不管放在誰身上都會感覺到難以言喻的憋屈。

但這還不是讓他最難以入睡的原因。他歪過臉瞥了一眼放在一旁的重劍血怒，對，真正讓他倍感鬧心的是這柄所謂的寶劍。

昨天，他可算是再次見識到這柄劍惹禍的能力了，嗜血之後居然讓他殺戮了所有的獸人。的確，那本該是他的敵人，但是也絕不應該在這樣的情況下收場。更關鍵的是，那個女獸人所說的話讓他開始質疑，應不應該殺死那些獸人。

還有就是……以這樣的方式終結這一切，那他做的事和獸人們，還有什麽不同?

無論如何，這些麻煩都是由他的血怒引起的。那些獸人被殺後，恢復了人形態的場面讓他自己現在都記憶猶新，也難怪那群鎮民們會誤會了。

所以，這一次他算是堅定了封劍的決心。倒也沒準備大費周章的去封印血怒什麽的，就是這一次，說什麽也不會再用它了，哪怕赤手空拳的戰鬥。

“影，讓我來駕車吧，你可以去休息了。”他深吸一口氣對身旁的銀發女說道。

“你確定?我可不想莫名其妙的死在夢裡。”影頭也沒回，用她標志性的冷臉否決了這個請求。

“這很難嗎?從那個鎮子出來，我一路都在看你駕車，差不多也都學會了。你就放心的去睡吧，不怕提前衰老嗎?”於逸調笑著便伸出手想要接過韁繩。

女法師對此卻似乎早有防備，靈活地閃躲過了他的手:“你和那些獸人糾纏了一晚上，你更需要休息。”

“難得你也有體貼人的時候，”看著影的銀發在風中隨風飄散的模樣，於逸不由想起了昨晚那個頗有女人味的她，“要是睡得著，我早就去睡了。”

被用體貼形容時，影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剛想辯駁但聽對方之後的話，不由轉而問道:“睡不著?是因為一身的汙漬，還是別的什麽?”

於逸也明白影之所以會這麽問，是因為自己昨晚悄悄洗澡緣故，他笑著搖搖頭:“我承認，我的確是有點潔癖，但是這一次是因為別的。只要足夠累，我可以在泥潭裡睡著。”

兩人齊齊沉默了一會兒，在馬蹄聲過度了幾個拍子之後。影才再次開口問道:“是殺死那些獸人的事情吧?”

這一次，於逸是沒有想到影居然能夠猜到自己的心思，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怎麽知道的?”

“之前去找馬車的時候，那個小鬼頭已經把獸人的事情跟我們說了。知道了那些故事，後面的事也就不難猜到了。”影認真地回答道。

“不難嗎?”於逸挑了挑眉頭，“總之，我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原來你也有善解人意的一面。”

話音剛落，馬車就劇烈地晃動了一下。他回過頭再看影那面色不善的模樣，便明白自己的嘴應該適可而止了。

“你為殺死了那些獸人而煩惱?”再一次，由影掌握談話的主動。

“是啊，雖然之前看見他們殺戮人類時，我的確是想將他們碎屍萬段，”於逸靠在了馬車上，用手無意識地敲擊著木板:“但是，當知道他們也不過是被人迫害過的家夥之後……”

不等他將話說完，

影便已經轉過頭用另一個問題堵上了他嘴:“如果沒有那柄劍，你會用什麽樣的方式結束呢?”“我……”一時間，於逸發現自己卻是無從應答。而下一個問題就已經接踵而至了。

“你覺得那些獸人會配合你，用更理想的方式結束嗎?他們當時是什麽樣的狀態，我想沒有人會比你更清楚了吧?”影抖了抖韁繩，回頭瞥了他一眼。

對此，於逸倒是知道答案是什麽，但一時之間卻還是選擇了沉默。於是，他又聽到了第三個來自女法師的問題。

“就算那些獸人醒悟過來，這樣就能抵消他們的罪惡嗎?他們犯下的罪惡，你我都已經親眼目睹過了。我想，但凡他們還是一群值得原諒的人，他們就不會原諒自己。”影已經明確了自己的態度，“所以，你又在為了什麽而揪心呢?”

久久地沉默了一陣，於逸將剛才影的話不斷地回想著。漸漸的，心中那顆死結開始有所松動了。

這個時候，又聽影輕聲說道:“現在你需要化解的不是什麽人類和獸人矛盾，也不是奴隸與奴隸主的矛盾。你唯一需要的只是，和自己化解。”

一句話過後，於逸隻覺得一陣豁然開朗。有什麽理由，要自己為難自己呢?太鑽牛角尖，難為的也只有自己，本來就沒有人能做到十全十美，像往常原諒影、柏絲凌、珀爾那樣，原諒一回自己。那麽昨晚的事，也許並沒有想象中得那麽嚴重。

“真沒想到，居然也會有讓你給我說教的一天。”解開心結之後，於逸也終於笑了出來，他一直認為影只是一個長期泡在書海中，浸泡到不諳人情的冷酷魔法師。但是現在看來，事實並非如此。

或許是因為心情大好的原因，出奇的，此時看那張冷臉讓他覺得無比的可愛。鬼使神差的，他的手便已經捏在了對方的臉上。

等到他反應面前的是影而不是乖巧的柏絲凌時，一切已經晚了。他甚至都做好了從馬車上被推下去的準備，影的懲戒卻是遲遲沒有來直到他收回了手。

片刻之後，他才聽見耳邊影急急地說道:“拉好繩，別讓馬車跑進哪個河溝裡。”

之前還不願意交出馬車控制權的影，此時卻是丟下了韁繩便匆匆地推開進入車廂的門，鑽了進去。而倉促間，於逸也沒能看到她臉上的表情，不過他依舊可以想象到，那會是相當精彩的。

“好吧，就剩我一個人駕車了，嗚……”頗感新鮮地拉住了韁繩，操控起馬車，然而不妙的是這個時候，剛剛怎麽也找不著的睡意，在這個時候卻是自己找上了門。他預料得到，接下來的路程將會十分艱辛:“這下要疲勞駕駛了……”

索性，直到中午時分，車廂內的三女都陸續醒來，馬車也沒有發生碰撞或是跑進河溝等意外。當然，車頭控制著馬匹的於逸已經是雙眼通紅，終於等到了影來為自己接班後，交出韁繩便一頭倒在了車廂內的軟椅之上。

第一次駕車，這可算不上什麽美好的回憶。好在現在終於可以合上眼了，哪怕是馬車的顛簸也不能阻止他入睡。

“轟！”

隨著馬車重重的一頓，車廂內響起一個沉悶的聲音。

從地上爬起來，揉了揉眼，眼中的發酸的感覺讓他確信自己剛剛躺下沒有多久。然而，馬車的確是停下了，那一定是出了什麽事了。

他向旁邊的珀爾與柏絲凌看去，然而兩女卻是也沒能告訴他發生了什麽，她們只是用頗為同情的目光看著他。也許，他現在的模樣的確值得換來一點這樣的眼神吧。

這時候，影也走進了車廂，並帶來了噩耗:“好了，我們該下車了。”

“什麽?是我聽錯了嗎?”這句話讓於逸聽紅了眼，雖然從清晨開始他就一直是那個樣子，“為什麽啊?我們不是好不容易才弄來了一輛馬車嗎?這輛馬車有什麽不夠好的地方嗎?”

“有。”

“可、可是我覺得它，已經、已經足夠好了。”深深的困意讓他說話都有些不利索起來。而搖頭晃腦的模樣，更是讓一旁的柏絲凌與珀爾看得偷偷發笑。

“你看來也許吧，它的確夠氣派、夠舒適，但也就是這一點成為了它致命的不足。”影將水壺向前遞了遞，示意對方喝口水提提精神，然而沒想到對方低垂的頭已經是完全忽略了那個水壺。她隻好自顧自接著往下說道:“這輛馬車不是買來也不是租來的，是我們三個在一家旅店後……開出來的。”

為了確保於逸還有在聽著，小女孩珀爾上前一步，奪過了那個水壺將其中的水一股腦地澆在了那頭黑發之上。涼水一點點滲透進發絲，並且順著往下流去。

“呼！怎麽了?怎麽了?”被涼意激醒的於逸抬起頭，急促地四下張望了幾下。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又睡著了，他捋了捋臉上的水漬:“好吧，剛剛說到哪了?”

“這輛馬車是我們偷出來的，”再次開口，影卻是一不小心說出了剛剛想回避的話，她咳了咳才接著道:“而且這輛馬車看上去似乎是某個家族的私人馬車，這個家族還一定小不了。馬車丟失，他們一定會讓這條路上的所有眼線注意。所以，如果我們不想惹上麻煩，最好就趁著還沒有被眼線盯上下車。”

這一次，於逸算是聽明白了。“那我們不能再往前開一段，等到快進下一個站點時，再下車嗎?”他掙扎道，現在他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閉上眼睡上一會兒，哪怕十分鍾也好。

影則是毫不心軟地打消了他的希望:“早一些還行，但是現在不行了。下一個鎮子已經離我們不遠了，再往前應該就進入眼線的視野范圍內了。剛剛經過的一輛馬車，他們似乎已經對我們有所留意了。”

“好吧，好吧，那就走吧。”至此，於逸也知道再怎麽多說也沒有用了。好在剛剛的冷水也算給他提了提神，現在至少已經可以勉強站起了。只是在走下馬車時，還是踉蹌了一下，差點一頭撞在了地面上。

“誒誒！”好在珀爾動作敏捷，這才算是接住了他。

“走吧。”見前方兩人正常行走，影這才回頭對精靈少女說道。

就這樣四人下了馬車，在午時的陽光中步行前行。由於帶著一個“累贅”，所以前行速度算不上太快。不過好在， 路上經過的馬車越來越頻繁起來，說明他們距離那個小鎮已經不遠了。

果然，不到半個小時的路程之後，他們已經看見了那個頗為繁榮的小鎮子。準確的說，應該只有三人看到了，其中一人一路幾乎就是在三女的攙扶之下，閉著眼走來的。

也許這個與風露鎮相距不遠的小鎮子也受著“魔獸暴動”的影響，即便到了白天，那鎮門口的守衛也依舊森嚴。走在最前頭的影攙扶著身旁的契主，走到了鎮門口的守衛面前，這裡的守衛顯然要比之前那個鎮子要有水準得多。

“是需要繳納進鎮的費用嗎?”她主動開口問道，而手則是已經準備掏出自己的魔法師徽章。

“小姐，我們鎮子從來不向客人伸手要錢。”那士兵卻是擺了擺手指頭，他指了指旁邊幾名進鎮子的人:“只要向他們那樣，讓我們檢查一下你們的手臂就可以了。”

“手臂?”影有些不解道，但是也還是坦然地伸出了手臂。

而對方翻看了一下她的手腕之後，便點頭道:“你可以進去了，還有你的朋友。”

於是銀發女又將自己契主的時候抬了起來。同樣的，士兵也是翻看了一下手腕之後便結束了檢查。

等到這時候，她才問道:“這是在檢查什麽?”

“你們不知道嗎?”士兵有些驚訝地說道，“我還以為你們知道呢，剛才看你朋友的樣子，我還以為他也是剛剛從那群精靈手上就出來的俘虜呢。”

說完，幾名士兵都不再掩飾，笑了起來。

而另一邊，剛剛接受完檢查的柏絲凌，在聽到士兵的話之後，卻是僵在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