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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志》第16章 春之雪(7)
  我曾無數次夢到過,這漫天雪花飄落……

  每年總會有那麽一場雪,不早不晚,自春天到來,又隨春而去。

  春之雪。

  第一次遇見她時,便是在這春雪之中。

  那一年,他二十歲,弱冠之年。

  他本是這山中樵夫,家境貧寒,隻能以砍柴為生。

  忽一日,恰值春季乍暖還寒之時,進山砍柴,不多時天上便飄起雪花來,這雪花紛紛揚揚,落到手裡,卻並不覺得冰冷。

  倒隱隱覺得有淡淡香氣,樵夫心中喜悅,暗道,這春雪卻是怡人,雖然怪異,卻也並沒有多想。

  正是這時,隻聽得林中一聲女子驚呼。

  樵夫心知不妙,這山中獵戶甚多,怕不知是誰家女子貪玩,誤入了獵人陷阱。

  於是循聲而來,只見這春雪之中,坐著一位白衣女子,生得容貌豔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一般。

  樵夫問其發生何事,隻聽那女子道,“我來這山中采藥,卻不想遇上毒蛇,方才被咬了一口,恰在這腳腕處,此刻隻覺得腿麻,動彈不得。”

  樵夫聽她如此說,心中駭然,若是被那毒蛇所咬,隻怕不時便要斃命。

  “姑娘,可否給在下看一看?”樵夫拱手作禮,卻因這性命關天,也未等女子回到,便蹲坐下來,將女子腳踝抬起。

  女子便覺有些意外,不覺間羞紅了臉,隻輕嗯一聲,算是應允。

  樵夫捧起女子雙足,將其中一隻腳踝露出,只見雪白肌膚之上,確實有著淺淺的兩點牙痕,雖未流血,只看傷口已然發黑,想是這毒蛇確實有毒。

  “姑娘可忍著點痛,在下將姑娘毒吸出來,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姑娘諒解。”

  樵夫說完話,自將懷中取出一柄匕首,在她傷口處略割得深些,然後俯身下來,為其吸毒。

  女子悶哼一聲,想是疼痛難忍,隻把臉側過一旁,不敢看他。

  樵夫為其吸完毒血,又為其將傷口包好,見她行動不便,便欲背她下山。

  問女子家中何處,隻言在這山中深處。

  樵夫將女子駝於背上,手中拎著她一雙鞋,便按照她的指引往山中深處走來。

  到得一處茅屋,女子便言說,這便是我家了。

  女子抬起頭來,看他一眼,拜謝他救命之恩。

  樵夫心中喜悅,早已為其傾心,又恐唐突佳人,於是拜別歸家。

  此後多年,他仍記得那天女子與他惜別的樣子,彷如命中注定一般。

  ……

  那一年春雪中,他每日黎明時分便上山砍柴,日落而歸,隻望著能再見到她。

  每日女子一邊采藥,一邊與他說些閑話。

  樵夫本是這山中粗人,不善言語,隻覺得女子說得甚好,傾心聽著,心中甚是歡喜,不曾覺得這日暮將至。

  如此,便過了月余。

  春雪也斷斷續續下了月余,便不再下了。

  這一日,女子與他道,“我有要事去往外地,或要明年春日之時才能得回。”

  樵夫心中悵然若失,一顆真心將吐未吐,隻言說來日再見,於是拜別女子。

  翌日,果真如她所說,並無再來。

  樵夫再去尋那山中茅屋之時,雖遍尋角落,亦覓之不得,心中黯然,但記得女子臨行前言語,便耐心候著,等著來年春季時分。

  ……

  第二年,又逢春季乍暖還寒時候,樵夫山中伐柴之時,隻聞得一陣淡淡幽香,

空中一片雪花飄落,落到手背之上便迅速化去,再抬頭去看時,只見空中雪花飛揚,猶如花雨一般。  樵夫心中一動,暗道莫不是她回來了。

  忽聽得一人叫他,回身望去之時,只見那白衣女子端立雪中,猶如天上仙子一般。

  樵夫本是豪爽之人,此時再見,如何舍得,便與女子告知心事,欲娶其為妻。

  女子也本早以芳心暗許,羞紅了臉,點頭答應下來。

  論及婚嫁之事,女子言說自己父母早亡,隻孤身一人住在這山中,也不曾有過名字。

  樵夫聽完,雖覺奇怪,也不曾多想,略一思量道,“不如我給你取個名字罷。”

  女子點頭稱是。

  樵夫思忖片刻,道,“我與你在這春雪之中相識,而你又是每年春雪之時與我相見,不如就叫你春雪吧。”

  女子得了春雪之名,甚是歡喜,便同樵夫一同前往家中。

  ……

  樵夫有一兄長,待之如父,此時娶妻便通報於他。

  這兄長得知自家兄弟娶親,自是高興異常,於是同他一起前往家中。

  樵夫將女子迎出拜見兄長。

  兄長得見,臉色凝重,只因見他空挽著手,卻並不見得一物,更不用說他這將過門的妻子。

  兄長怕自家兄弟是得了癔症,於是便要帶他去看郎中。

  樵夫心下詫異,再回頭看時,自己這美貌妻子正立在身畔,兄長又為何視而不見?

  兩人皆疑心對方得了癔症,於是找來鄰居坐實。

  誰料鄰居也對這女子視而不見,宛若無物一般。

  樵夫心下駭然,再去看女子之時,只見她臉上掛著兩行清淚望著自己。

  ……

  因未行過禮,並不曾睡在一處。

  晚上兩人皆未能入眠。

  樵夫在榻上輾轉難眠,忽聽得門扉聲響,於是起床來看,只見女子立於雪中,欲往門外而去。

  樵夫心中一緊,趕緊將她叫住。

  女子回身望來,臉上掛淚說,“既然我隻是你的妄想,便讓我消失吧……你還有你的大好前程……”

  此時月光皎潔,落到女子身上,映得如雪肌膚光華明亮,宛若天人一般。

  樵夫奪門而出,奔至月下,挽起女子雙手,道,“我隻道遇得你,如遇天上仙人,他們看不見你,只因為是肉眼凡胎而已。”

  女子抬頭看來,只見這敦厚漢子,平日裡粗獷模樣,此刻卻已是淚流滿面,不免讓人憐惜。

  樵夫顧不得臉上淚水,笑言道,“若我真是癔症,此病因我而起,你又怎能離得去,癔症發時,便是你回歸之日……若是病,我也願一直病下去,隻要能同你一起……”

  女子見他言辭懇切,早已哭成淚人,便點頭應允留下。

  ……

  是夜,兩人獨自在家中拜堂成親,結為連理。

  樵夫雖未得兄長祝福,但不敢不敬兄長,於是於第二日,攜妻登門拜訪。

  兄長聽他說及昨夜拜堂成親之時,肝火大動,隻道是這二弟癔症發作,不可救藥。

  樵夫拜謝過兄長,覺得為人兄弟已經盡了禮數,也不去管他,隻想和妻子一同過日子。

  ……

  樵夫便每日上山砍柴,女子在家養雞,兩人日子雖然平淡,但是卻甚是和睦。

  隻有一點比較奇怪,就是每年春去之時,女子便要離開,到得第二年春來之時又才回來。

  如此,樵夫也習慣了每年與她團聚一季的日子,斷斷續續,便過了有六七年。

  ……

  這一年,春雪將盡之時,女子與樵夫拜別。

  臨行前,隻覺得惆悵繾綣,女子臉上掛淚道,“我走後,夫君可得好生照料自己,敬重兄長,與鄰裡和睦……”

  樵夫見女子從未如此攏鶉縞腖辣鷚話悖瘓鹺眯Γ潰澳憔筒槐氐P奈伊耍 你好生照料自己,只等明年春雪之時歸來,再共聚天倫。”

  女子點點頭,一步一回,走得遠了,又向他招招手。

  男子也與她揮手作別。

  只見一陣春風吹來,迷了雙眼。

  樵夫揉眼再去看時,再無了女子蹤跡……

  隻不知為何,心中隱隱然覺得忐忑不安……

  ……

  這一年,妻子並未如期而至。

  等了月余,方才有這春雪降臨,又過月余,仍不見佳人歸來。

  樵夫心中悵然若失,隻一陣擔心害怕,冥冥之中,覺得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度日如年,每日在山中砍柴,徹夜未回,隻是默默看著熟悉的景象,盼望著,等待著……

  直到――

  天空素淨透亮,一朵雪花從上面飄落下來,到得手中,殘留著一絲冰冷,便迅速化去。

  轉眼之間又是一朵。

  砍柴男子將手中雪花握緊,抬起頭來,只見漫天雪花飄落。

  “春之雪。”

  似曾相識……

  春風吹起漫天雪花。

  正是這時。

  他聽到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心中突然一動。

  於是循聲而來。

  只見遠方雪地之中,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正轉著圈,手中舉著一片冰葉兒哈哈大笑。

  卻並不是她……

  ……

  “春雪!春雪!”馬騰突然從踏上坐起,只見眼前哪裡有什麽春雪,隻有張賢一張須發斑白的臉。

  “你醒了?”張賢笑起來,“來說說這春雪,是怎麽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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