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導師進入的時候,一眾室友都在自己的床鋪邊站得筆直,恭恭敬敬的垂首以待。其形容之端肅,有如一支恭迎帝王到來的軍隊。
葉朔不便獨坐,也跟著站了起來,但他的姿勢明顯就要松垮許多。溫成匆匆將被子疊到一半,就如見了貓的老鼠,連滾帶爬的翻身下地,緊貼著褲縫的手指仍在不住顫抖。
負責檢查的共有三名導師,每人手中都捧著一本記錄冊。目光在室內四面打量。尤其是在看到2號和4號兩床半鋪開的被子,以及4號被面上的油手印、2號床上的豆漿汙漬時,眉頭深深的皺了一下。
隨著導師不斷在小冊上記錄評分,寢室中的氣氛也變得越來越緊張。其他室友雖然仍是那一副平板面容,但時刻緊縮的眼瞳卻暴露了他們的恐懼。溫成更是顫抖不止,面如金紙,好似一個隨時都會死去的重症病人。就連葉朔,都不免有些不自在起來,半耷拉的肩頭下意識抬高了幾分。
“01758寢室,”終於,在三位導師核對過評分後,領頭導師冷漠的邁了出來,“70分。下面是個人內務。”
空氣如同一張繃緊的弦,才松弛下了一瞬,又立刻拉到最緊。
“澹台璟,嚴子涚,優秀,各加10分貢獻分。”
5號床位的嚴子涚,中等身材,膚色微黑,理著小平頭,一眼看去,隻如工地上一個不起眼的小民工。但在他眼中,卻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倔強,似乎也對這陳腐的規矩感到不滿。但這種異色很快就被收入眼底,他也跟著澹台璟一同朝導師深深躬身,口稱:“多謝導師!”
“胡冬,徐偉,林傑,張鵬,中。”
一個“中”字出口,被報到名字的4人頓時都松了口大氣,齊聲道:“多謝導師!”但1號床的胡冬,6號床的徐偉,仍是轉眼就對葉朔怒目而視,似乎是將自己未能拿到優良的責任,全怪到了他那一杯豆漿上。
“葉朔,溫成,”導師抬起頭,冷如刀鋒般的目光朝兩人一掃,“內務不合格!”
溫成雙腿一軟,幾乎癱坐到了地上。而這時其他室友的臉色也都不好看,那是一種心有余悸的惶恐。
“古人雲,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導師手中的記錄冊在床柱上啪啪的敲擊著,“現在你們連個人的內務都整理不好,還怎麽成為強者,怎麽進入天宮門!”
“作為懲罰,兩個人都到外面的操場上跑一萬米,一個時辰之內回來報到。”
“憑什麽!”葉朔脫口而出,“我們是來修煉,不是來給你們打掃房間的!”
那導師面色一變:“你還敢強嘴?”手中光影一閃,葉朔和溫成還不及反應,身上已經被重重抽了兩鞭。
那鞭子是以鋼筋製成,傷處立時就現出了一條充血的腫痕。而其余兩名導師只是冷漠的看著,仿佛對這種情形早已司空見慣。
溫成一手捂著傷處,身子抖如篩糠,下嘴唇都被牙齒咬得泛起了紫色,卻死撐著不敢喊一聲痛。葉朔卻是按耐不住,化氣級的靈力氣浪瞬間爆發,但就在他準備衝上前,狠狠還擊那導師之時,一股突兀的吸力忽然在他體內炸開。
那並非他用慣的吞噬之力,而是一種不由掌控的神秘力量。這吸力將他外放的靈力全數吸入丹田,更是直接封鎖了他的靈核,葉朔隻覺手足僵硬,如同一個毫無能力的凡人。而這徒勞的反抗,換來的就是一鞭狠似一鞭的再次抽打。
“導師……我們去跑,我們去跑……”溫成哆嗦著拉住了葉朔,“我們都聽您的話……”
“那還不快去!”導師反手又是一鞭,
直接將溫成的衣衫抽出一條裂口。葉朔還想理論,溫成卻是死命的拉著他,一路將他拖出了寢室。不久後的操場上。
“呼哧——呼哧——”才跑了不到五百米,溫成已是體力不支,腳步不斷放慢,落在了葉朔身後。
“溫成,跑起來!”葉朔挽住他的胳膊,帶著他繼續向前跑,“加油,我們不能向那些導師屈服!”
操場外側,種植著大量的槐樹,斑駁的樹影灑落,顯得尤其陰森。葉朔和溫成就在這裡一圈一圈的奔跑著,汗水灑在腳底的陰翳裡,又悄然泯滅。
這個培訓班本身,就如同一潭深不見底的黑池,所有的掙扎,也終將會被那無邊的黑暗吞沒。
葉朔能感覺到,現在自己的靈力又可以動用了,看來這靈力封鎖,只有在學員試圖反抗導師時才會出現。而約束著他們的……應該就是一早被植入腦中的芯片了。
該死……當初真不該毫不設防,就任由植入的!芯片中也不知是否還有其他不利於人體的成分……等等,難道說,那些如同行屍走肉的學員,並不是書呆子,而是拜這芯片所賜?要真如此,這也太可怕了吧……這個培訓班,到底在圖謀些什麽?
有了靈力,葉朔跑起這一萬米倒也不如何費勁。只是苦了溫成,他的實力,就只有集氣五段,再加上體質本就孱弱,這樣的超負荷長跑,簡直要送掉了他半條命。葉朔實在不懂,他分明就沒有修煉資質,為何還要試圖通過培訓,博取進入天宮門的機會?要知道,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啊!
跑步途中,葉朔也發現了一條崎嶇小道,這條路遠離宿舍和教學樓,以前他是不曾注意過的。但今天,由於不想回去面對導師,他突然對那條小路產生了濃重的好奇。一等跑完一萬米,就徑自沿著小道走了下去。
這條路不長,在視野重歸開闊之時,眼前的景象,卻是令葉朔心底一寒。
他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走出那條崎嶇的小路。
這一帶應是校舍的邊緣地區,四面都架著高大的鐵絲網,這還不算,那網格之上,一道道遊蛇般的電流正在不住竄動,劈啪作響聲令人膽寒。
這裡,已經被電網封鎖成了一座牢獄。
而他們,就是被關押在這裡的囚犯。
難怪,難怪當初剛來培訓班的時候,導師帶自己繞了很遠的路。應該就是不想讓新生發現這些配置吧。
而等到學員們開始發現的時候,腦中已經被植入了芯片,木已成舟,無可轉圜。
“咳……咳……”背後響起了兩聲咳嗽。那跑完後幾乎虛脫的溫成,竟也白著一張臉跟了上來。
“這個地方,嚴格禁止和外界聯絡,據說想偷跑出去的人都已經死了。”望著四周的鐵絲網,溫成輕輕的開口道。
葉朔突然想到了什麽,連忙掏出玉簡,果然,上端顯示的一直是“無信號”狀態。
“太過分了!他們憑什麽限制我們的自由,難道就沒有王法了嗎?”
溫成苦笑了一下:“這裡就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在這裡他們就是王法。”喘了幾口大氣,默默轉過身,“而且,還不僅是這樣……”
葉朔跟在他身後,走出不遠,就看到前方一個老舊的郵筒。溫成走上前,輕輕觸摸著郵筒表面,神情似嘲諷,似悲傷。
“在這裡不可以使用玉簡,官方的說法是防止學員分心,想向家人報平安,每個月就只有一次寫家書的機會。但是……”
他直接將信箱門拉開,葉朔還來不及詫異,這郵筒為何未配鑰匙,就見幾隻信封砸到了腳底。而在郵筒內部,滿滿當當的塞著大量信封,分明已是積壓了數月之久。
“……連一封信都沒有被寄出去過。”溫成說著又開始發抖,“而且,那些在信裡向父母控訴培訓班的學員,也都已經死了。這些信就是現成的證據,培訓班是不會放過他們的。”
“我們是逃不出去的,我們都會死的……”溫成又恢復了最初的神經質,反反覆複隻重複著這一句話。
“要是真想出去,也不是就沒有辦法。”
正在兩人一籌莫展間,在後方不遠處,忽然響起了一道清脆的女聲。
這段時間,葉朔聽多了旁人空洞的言語,像這種帶著生機活力的聲音,已是久未入耳。驚喜之下,連忙轉頭。
面前站著的,是一個橙色短發的女生,戴著精致的水晶發卡。一身運動裝,雙手插在衣袋裡,顯得很是從容瀟灑。眼中透著一種精明,而嘴角的微笑,卻恰到好處的緩解了衍生出的疏離感。從胸前別著的院徽來看,她名叫沈安彤,是其他班級的學員。
“我知道一條秘道,那裡的鐵絲網破了一塊,目前還沒有導師發現。如果想逃跑的話就盡快。”沈安彤的語速很快,話裡也是言簡意賅。
葉朔和溫成對視一眼,問道:“你說的秘道在哪裡?”
沈安彤乾脆的轉過身:“跟我來吧。”
三人一路前行,最後在一處暗角停下了腳步。
“就是這裡了。”
葉朔和溫成定睛看去,只見在茅草遮掩下,鐵絲網底端確是破了個窟窿。雖然較為狹小,但對於體形偏瘦者,只要將身子緊緊蜷縮,應該是可以在不碰觸其他帶電鐵絲的情況下,順利鑽出去的。
只是,有這樣的秘道,竟然一直都沒有被導師發現嗎?而其他逃出去的學員,難道也從未去官府報案,揭露這培訓班中的罪惡?
沈安彤並未理會兩人的疑問,朝著窟窿口漠然的抬了抬下巴:“鑽出去以後一直往前跑,就可以脫離培訓班地界了。你們兩個是一起走麽?”
葉朔快速思量一番,毅然道:“咱們三個一起吧!等出去以後,我一定要去報官,摧毀這個培訓班,把其他人也都救出來!”
沈安彤神色漠然,不置可否,葉朔忽然又生出一個疑問:“不過,既然你早就知道這條秘道,為什麽你一直都沒走呢?”
沈安彤瞟了他一眼,移開了視線:“我想幫助更多的人。”
“之前也有像你一樣的人,說著逃出去以後會去報官,但是他們都一去不回。說到底,人還是只會為自己著想。所以我繼續留在這裡,能多救出去一個是一個吧。”
葉朔聽得滿心感動:“你真善良!不過,那些人也許也有自己的難處吧,永遠都不要以惡意去揣測他人。”
這樣想著,他心中的責任感又湧了出來:“這麽艱巨的任務,不能全讓你一個女孩子來扛,這樣吧,我也留下來幫你,先讓溫成出去!”
沈安彤淡淡的望了他兩眼,並未多勸,只是平靜的答道:“那也好。我還有一個姐妹打算出逃,之前都約好了,我先去接她一下。等到了外面,你們也好互相照應。”
葉朔連連點頭,直到沈安彤離開,仍不住向溫成感歎著:“我們真是碰到好人了啊!”
溫成強擠出一個笑容,但他看上去,卻仍是憂心忡忡,似乎並不覺得出逃計劃會有如此順利。
時間漸長,葉朔也開始有些不安起來。畢竟他們現在待的地方,等於是一個巨大的雷區,萬一此時剛好有導師經過,順勢發現了秘道,那就一切都完了!這樣想著,他拉著溫成避開了幾步,同時不住向沈安彤離開的方向張望,擔心她那邊會出現變故。
兩人心驚膽戰的也不知等了多久,在葉朔一直注目的方向,終於出現了兩道身影。葉朔欣喜的就要衝她揮手,但突然的,他的動作僵硬了。
是導師!沈安彤竟然帶來了導師!
怎麽回事,難道是她中途被導師發現了嗎?葉朔正尋思著,該如何編造理由來為三人解圍,但這時的沈安彤,卻像不認識他們一樣,抬起一根手指,遙遙指向葉朔:“導師,他們兩個想要從這裡逃走!”
如同一道雷霆從葉朔頭頂降下,劈得他的思維一片空白。
為什麽?沈安彤為什麽要背叛?
那導師掃了兩人一眼,淡淡應道:“做得好,給你加貢獻分30。”
沈安彤大幅度的躬身:“多謝導師!”在她重新直起腰時,葉朔在她臉上,看出了一絲勝利者的得意。
難道說……葉朔忽然有了一個非常可怕的猜想,難道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局?是沈安彤,把他們都設計了?
葉朔緊緊盯著沈安彤,希望能從她眼中找出一點不得已,但這個前一刻還是盟友身份的少女,卻已經高傲的轉身而去,短發在空中揚起瀟灑的弧度,一如她最初的從容。
“你們兩個,蛙跳200個!就在我面前做!”導師的聲音隨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