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靜寂片刻,點燃的燭火猛一跳動,室溫驟降,殘留的天光好似也被吞噬殆盡。大面積的黑暗,密密匝匝的籠罩下來。
葉薰依唇角始終噙著笑意,安然注視著一切的變化。
緊接著,一團黑霧就像是出籠的怪獸般,從江冽塵體內呼嘯而出,雄踞半空,浩蕩魔威翻滾不休,人面再次浮現而出,危險的緊盯著葉薰依。
“你是什麽人?誰指使你來說這番話?”
葉薰依淺淺一笑,笑容中還帶著慣常的柔婉,卻又蘊含了一絲少女難以企及的心機:“沒有人指使,是薰依渴盼與前輩相見已久了。”
“對邪神道,沒有人比薰依研究得更透徹,你我原是‘本家’。從我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她漫不經心的朝著陷入昏迷的江冽塵掃了一眼,“我就感應到了那讓我熟悉到骨子裡的邪神功法。他鄉遇故知,讓薰依不自禁的渴望親近前輩。”
“不過,他一向謹慎多疑,絕不會輕易將底牌示人。難得今日天賜良機,讓他精力透支,防備松懈,才會中了薰依加重份量的‘寧神香’。為了讓他睡得更快更熟一些,我還在護甲中也加入了研磨過的‘寧神香粉’。”
“這種香料,除了能讓人舒緩心神外,更能侵蝕吸入者的大腦,讓他們陷入短暫的精神m痹。是以日界從上到下,凡是被薰依請入閨房的客人,都會不知不覺的,向薰依掏出他們的心裡話。”
“以前輩的功力,自然無懼熏香所擾,這個秘密? 就算告訴前輩也無妨,就算是薰依想與前輩合作的一點小小‘表示’吧。”
“待他醒後? 便會自然失去昏迷前的記憶,他只會以為自己是因為太過勞累而睡著了,這樣,亦省去了薰依與前輩許多解釋的功夫,不是麽?”
“當然? 也是由於前輩同樣元神大損? 薰依才敢這般毫不設防,傾心相談。但仔細想來? 前輩也並不吃虧,薰依一介柔弱女子? 非得等到前輩的功力僅存十之二三,才勉強夠格與您平等對話,反過來說? 不也更襯得前輩修為高強? 實力過人嗎?”
她娓娓道來? 將該說的? 不該說的都一一道盡,表面看來? 確是一副推心置腹模樣。但從她毫不避諱的指出對方元神受創? 還有那時刻掛在嘴角的虛假笑容? 卻仍能令人捕捉到幾分“軟硬兼施”的味道。
半空中黑霧一陣劇烈震蕩? 倘若它有形體? 恐怕便是在為葉薰依的大膽妄言氣得發抖。
“誰跟你是本家!聽你的口氣,你是那個叛徒的人?竟然追到了這裡來——你去告訴他? 我不會把東西交給他的!他永遠都得不到他想要的!”
他聲嘶力竭的咆哮著,每一吼都會震落幾團魔氣,就像是他凝聚起的本體黑雲? 隨時都會在這陣發泄中散架一般。
一直以來,他在江冽塵面前都充當著居高臨下的指引者形象。脾氣說不上好? 勝在處事沉穩。這份沉穩來源於他對自身實力的自信,試想一隻大象面對著環伺的螻蟻,自然沒有什麽足以動他心懷。
沉穩的心性,同樣鑄就了他的鎧甲,就連面對實力遠勝於己的鳳舞桐,他也能雖驚不亂。
第一次,這是第一次,包括見證者在內,所有觀眾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失態。看來他口中的“那個叛徒”,犯了他最深的忌諱。
葉薰依倒是不慌不亂,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的光彩,含笑垂眸:“薰依大概知道您說的是哪一件事了。”
“前輩盡可放心,薰依與您口中的那人,從無半點往來。在這天曇之內,也從未瞧見過他的蹤影。想來,是他自認為傲人的實力,讓他失去了贏取天曇入場券的資格。如果薰依沒有料錯的話,前輩的實力,恰恰是這場遊戲的天花板,也是諸神篩選的分水嶺。”
“就算他在這裡,薰依在現實裡不屑與他結交,如今自然也是一樣的。薰依要選擇的合作對象,是自古流傳的邪神正統,而不是一個披著王者的皮,卻還是扮不像王者的旁門左道。”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一旦老虎歸山,猴子終究就只是一隻猴子。”
這幾句話,顯然是極大程度的寬慰了古魔。他也顧不上對方是真心假意了,當場就縱聲長笑起來。
“哈哈哈,說得好!說得好——你也是邪神道的朋友麽?是哪個道統的?我怎麽從沒聽說過你?”
葉薰依早有準備,笑容寧靜如初:“薰依與前輩來自不同時代,請恕薰依無法向您敘說過多未來之事,以免造成時空動蕩。”
“不過有一件事,從古至今都是不變的。”
“邪帝在時,邪神道得享榮光無盡。但邪帝現世,每每皆如曇花一現,最鼎盛的時期一過,傾覆也就隨之而來。四大魔將,四大護法相繼陷入沉睡,邪神道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甚至被逼得只能隱姓埋名,以躲避正道人士的追殺。”
“那不忠的,早早的便投了敵,忠心的如前輩這般,也不過是落得個‘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所幸,薰依左思右想,終於是為邪神道尋到了一條出路。”
這一番話,的確激起了古魔的興趣。在來到天曇之前,他被那個叛徒派來的人追殺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不得不動了奪舍重生,給自己換一具軀殼的念頭。但只要還有一點轉機,誰又願意徹底的改頭換面,把自己變成另一個人?
葉薰依顯然是相當善於察言觀色的。一經察覺到周遭微妙的魔氣動蕩,便知局勢已然朝自己傾斜,適時的轉了話鋒。
“只有確定會成為薰依夥伴的人,薰依才會如實將計劃相告。否則的話,薰依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若是冒冒失失的開了底牌,前輩自可依計施行,便再不需要薰依。薰依諸般考量,不過是為了給自己增添一點生存的保障,相信前輩一定也會理解吧?”
“實驗室的瘋鬼先生,也早早成為了薰依的同盟。對待同盟,薰依從來不吝嗇給他們最想要的東西。自然,我也早早為前輩準備了一份厚禮。”
“世代被驅魔世家封印的‘太虛神譜’和‘地藏鬼軸’,想來應該配得上前輩的身價了吧?”
這獨屬於靈界大陸的秘辛,除無魂刃之外,念夏二人固然聽得一頭霧水,就算本位面之人也未必人盡皆知。但偶有知曉的,此刻卻是齊齊如遭雷殛。
這可是傳說之中,足以召喚邪帝的兩件神器啊!當初驅魔世家顧家被九幽殿滅了滿門,同樣就是為了搜尋這兩件神器!不過那顧家遺孤流亡在外,九幽殿好像至今仍未能找到神器的下落。
此時此刻,難道神器的秘密,將會由這看似與靈界大陸全然無關的葉薰依口中揭曉嗎?她究竟是什麽身份?與顧家又有什麽關系?
同樣震撼非凡的,還有那早已端不住架子的古魔。他此刻的表現,與方才提及仇人時,自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震撼了。
“太虛神譜、地藏鬼軸?你到底是什麽人——?你想合作,就不要遮遮掩掩,讓我看到你的誠意!”
葉薰依的笑容盡是成竹在x,她微微閉目,雙臂也在身側展開,而那半空之中的黑霧,在得到她的示意後,則是猛然化為一道幽黑氣浪,朝她疾衝過去,徑直貫入了她的大腦。
顯然,葉薰依已經向他敞開了自己的神識。而他們的進一步交流,也將會在見證者所無法觸及的靈魂空間進行。
屋內,只見得葉薰依靜靜仰首而立,她的頭部被一團濃重黑霧包裹,一直蔓延到肩部,就像是將她的腦袋用工具擦去,換上了一個大號的幽黑球體,場面說不出的詭異瘮人。
既然這邊已經沒什麽可看了——剛才的對話,念夏二人有聽沒有懂,唯一全程了然的無魂刃卻似乎也無意向他們解釋——他們很快就再次轉場,回到了日界出口那一邊。
運氣不錯,再轉場過來,剛好還來得及看到上杉菲麗卡與血河王的對峙。
上杉菲麗卡放緩步伐,盡量讓自己神態從容的朝前方走去。而那血河王一注意到“修羅上人”,浩蕩血河一陣翻騰,大量的x水在空地上自動澆灌,凝聚出一個人形分身來。
“這麽快啊?”x河王笑得一臉不懷好意,“摟著幾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們,我還道你有得折騰了!”
彈幕:“這麽快啊[斜眼笑]”
“好像聽懂了什麽,我是不是不純潔了[捂臉]”
上杉菲麗卡聽到時,非常惱火,她接受的教育並不允許人開這種玩笑。但她又知說錯話會露破綻,索性順著台階下,話中似真有幾分不盡興的慍怒:“那火還沒泄夠就不行了,誰知道呢?”
她發出的聲音,當真和修羅上人一模一樣,一如鴉鳴般嘶嘎粗糙,又帶著一股天然的油膩氣息,就算是相當熟悉修羅上人的人,一時間怕都是不易分辨。
外貌身形,她自己可以用魔法幻化,而這聲音的改變,就是靠尺八裡的墨千瓏半魄,借用音律魔法相助了。
聽這平日裡不肯吃半點虧的人,竟然自己說自己“不行”,x河王笑得那個歡就別提了,就像是要將一肚子的汙穢都笑了出來。又調侃兩句後,就操控著x河朝兩側散開,給她留出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通道。
上杉菲麗卡松了一口氣。其實在正式面對x河王之前,她都還是很緊張的。之前那些下人畢竟是不敢接近她,一看見她就躲遠了,也不用擔心露餡。但這x河王畢竟是修羅上人的熟人,而自己對修羅上人的了解又實在有限,要在他面前扮演好這個角色,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好在,過關比她想象的要容易。不過那兩側x河是由x河王化形而成,都可以視為他本人,自己要從他的監視下走過,也就有機會讓他近距離感應到自己的氣息,或許這才是最後的,也是最艱難的挑戰。所以直到正式走出日界之前,她都不會放松警惕。
剛走出幾步,不料x河王又叫住了她:“修羅兄。”
“難得出門一趟,我上次叮囑你那事兒,可記得給我辦好了啊。”
上杉菲麗卡根本不知道他所說何事,但好壞先答應下來,到時真修羅上人記不記得,就不關自己的事了。隻含糊了兩句“不會忘”,便要快步走人。
“哎,等等!”x河王卻是不依不饒,“看你這表情,一看就是沒放在心上,我叮囑你辦點事,你十次裡有八次給我掉鏈子!得了得了,我再給你說一遍啊……”
若是x河王對她存了疑心,拿一件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事來試探她,上杉菲麗卡還真不知該如何回答,好在這修羅上人似是不靠譜慣了,x河王也早就習慣了。沒有任何疑心,就嘮嘮叨叨的又給他重複了一遍。
“這次回來要是再給我忘了,兄弟也沒的做啊!”x河王佯做憤怒,半晌卻又嘿嘿一笑,“不是我說你,一把年紀的人了,成天就惦記著腰帶底下的那點事,哪天死在女人肚皮上都不知道!得得,好人做到底,下次再有人進供我那補身子的藥啊,我麻利點全給送你屋子裡去!”
這些玩笑,在修羅上人和x河王之間或許早就習以為常。但上杉菲麗卡卻要全力隱忍,才沒有將那一絲厭惡之色浮於表面。好不容易等他念叨完了,她隨口敷衍兩句,就學著修羅上人的模樣甩著袍袖, 大步流星的穿過了x河通道。
浩蕩x河遮天蔽日,這短短幾步,她覺得自己走了足足有一輩子那麽長。等她再次抬起頭時,那一成不變的x河已經被她拋在了身後,揚目四顧,眼前再次呈現出了她熟悉的浩瀚天空,還有那一片未被圈禁的廣博土地。
終於,走出來了。
終於,她重新拿回了屬於她的自由。
在日界的囚籠中被拘禁了那麽久,終於在有生之年踏出了那片土地,她覺得連呼吸到的每一口空氣,都是無比純淨的。不知從哪裡飄來的花的香甜,仿佛也混合在了這撲面而來的第一縷清風中,仿佛也為她送來了脫困的祝賀。
後方,兩側的x河正在朝當中緩緩推擠,重新封死了那唯一的出路。從這一刻開始,身後的日界,和她前方的嶄新未來,就當真是兩個世界了。
彈幕:“終!於!出!來!了!”
“是啊,之前小雨以為菲麗卡已經平安脫險了,結果她還一直困在日界,想想就扎心[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