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客,實在是一個值得追溯的話題。
當初在江燼空剛剛回來的時候,鳳暮山就迫不及待的問出了他最關切的問題:
“大人這次打算在這個世界逗留多久?”
江燼空漫不經心的抬起視線:“嗯,算算時間,大概三年後就是邪帝現世的時候了吧,先助你得到了這份力量再走。”
鳳暮山聞言大喜:“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原來大人不僅要助自己得到邪帝力量,竟然還會留在這裡三年嗎?這真是兩個天大的好消息!
就在他興奮的計劃著,這三年該如何度過時,江燼空淡淡一擺手:“先不忙謝,我只是開玩笑。”
鳳暮山無言以對。暗歎這位大人的惡趣味真是一點都沒變。
“這些年,你的法則領悟如何?”隨後,江燼空又問道。
鳳暮山壓下了心中的失望,再次如邀功一般,興奮的答道:“我已經領悟了五種本源元素法則,已經可以完全掌控了。”同時他也慶幸,幸好這兩千年自己起早貪黑,一直都在努力修煉——
“才五種?我還以為你會領悟更多。”然而江燼空隨口否定了他的努力。
“但是……大人您當初留給我的就只有五種啊!”鳳暮山急急申辯道,一臉的委屈和無辜。
江燼空一時失笑,頷首應道:“好,我的錯。”
抬手在空間中撈起一片法則,將秘紋平鋪,凝固在半空:“那你現在就領悟吧。”
即使已經突破到了輪回境,本源法則對於鳳暮山來說,依然遙遠。因此對於大人這法則化形的能力,他仍是敬佩不已。當即施過一禮,就在原地盤膝坐下,對照著法則秘紋,專心的領悟起來。
這些年,在學習五系元素法則時,對於其他法則,他也曾經試圖去思考,也積累下了許多感悟。但由於沒有直接觀看本源海洋的機會,他一直都不敢放手修行,唯有將那五系法則反覆鞏固。
直至今日,將舊有的思路與秘紋對應,他也是很快的了解到了自己的正誤。這就如同做試卷時,對著一道難題鑽研許久,終於看到參考答案時的暢快。如此修行,自是事半功倍。
江燼空打量著他專心修行的樣子,緩慢抬手,一道道氣流在大殿中環繞,扭曲了原本的時空,在對面的寶座前積聚。
鳳暮山也同樣感到自己身周的時速空間發生了變化,但他並未理會。此時他的全身心,都沉浸在了對法則的領悟和吸收中……
不一會兒。
江燼空正隨意倚在門框前,眺望著外界的風景。鳳暮山已經結束修煉,走到了他身邊。
“大人,我沒有讓您等太久吧?”
江燼空望著枝頭的鳥雀,淡淡道:“還行,剛才那隻鳥停在樹梢上,現在它還沒飛走呢。”
鳳暮山又是一陣欽佩:“大人的時間加速空間,果然還是那麽厲害啊!”
剛才,他自覺應是修煉了千百年,才將那幾道法則秘紋完全領悟。但在外界,卻只是過了短短片刻。能將時速空間與現世無縫對接,或許也只有大人才有這樣的能力。
江燼空隨口道:“不然呢,難道你修煉一千年我也要等你一千年嗎。”
“哎,現在有空對吧?”將目光從樹梢收回,他的話題轉得飛快。
在鳳暮山連聲答應後,江燼空轉過身,上挑的眼神透著狡黠:
“請我吃飯吧。”
對於大人這個要求,鳳暮山曾經感到很意外。
修煉到他們這個境界,早就可以餐風飲露,節省下更多時間用來修煉,但大人卻仍然喜歡按照凡人的一日三餐來進食。他曾經提問過,
而大人的答覆是:“世上有那麽多美食,辟谷不是很可惜?你要是懶的話,那就每天陪我吃吧。”
雖然吃飯對自己毫無吸引力,但“陪大人吃飯”對他卻有著十足的吸引力!鳳暮山立刻就答應了下來,並提議道:“大人願意的話,我立刻就去吩咐小廚房準備。”
江燼空的回答卻再次令他驚訝:“去外面吃吧,這次回來,我還沒好好逛過呢。”
鳳暮山持續震驚中。自己現在是堂堂的九幽殿主,怎麽能去那些凡人的小飯館!萬一被人認出來,這不是丟人現眼嗎?不行,一定要說服大人,還是留在這裡吃吧……
“哎,別這麽不食人間煙火好吧。走了走了。”
然後他就這樣被大人說服了。
但,由於他已經有兩千年沒進過小飯館,更沒想過大人會提出這種要求,這也就導致了——他沒帶錢!
於是,這第一次“請客”,以失敗告終。
後來初選開展,他和大人一直在殿內用餐,他以為大人已經忘記了小飯館的事,不想今日卻又舊話重提。
反正遲早都是要被大人說服,那不如……就直接答應了吧。鳳暮山認命的點頭,這一次,他專門帶上了足夠的錢——雖然那些錢,已經足夠把整個世界的小飯館都買下來了。
再次踏入熟悉的酒樓,等待上菜途中,鳳暮山忽然一陣恍惚。
當初,也曾是在一間類似這樣的酒樓中——
“我的面目可以隨意改變。”
江燼空說著,隨手在臉上一抹,一張無比熟悉的面容浮現了出來。
“卓逸!”鳳暮山大驚,心底的仇恨猛然湧起。
江燼空再次抬手一抹,重新恢復了原貌,似笑非笑的打量著他。
“剛才有一瞬間,你仿佛是對我起了殺心?”
鳳暮山連稱不敢,他也知道,剛才自己的反應實是不敬已極,“只是……”
“夠了。”江燼空打斷,心平氣和的勸道:“我知道那是你的心結,放下吧。我也不是說讓你當做沒發生過,只是不要讓它成為纏繞著你的魔障,因為有魔障則必有弱點。”
鳳暮山明白大人的教誨。修靈者渡劫之時,常常會為幻象所迷。而這份幻象,往往正是由他們的心魔所生。有些人無法勘破,即使功參造化,仍是免不了喪於雷劫之下,身死道消。
當初在突破通天境的時候,他就已經體會到心魔的厲害了。家人,妹妹,阿遠,自己所結下的仇家,還有芷泠,都曾經成為過亂眼的魔障。但在他的雷劫中,卓逸王卻是殘留最久的一個。
他用全部的力氣,恨了卓逸王二十多年,對他的恨,已經成為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這份心魔,曾經是他突破通天境最大的阻礙。
大人無所不知,他一定是看穿了這一點,才會勸自己及早放下仇恨。否則,將來突破涅槃境的時候,恐怕會非常危險……
“不過也不怪你。”江燼空眺望著下方的視線,忽然有些憂傷起來,“我每次想到我義父的時候,心情也難免會有些複雜。”
鳳暮山心驚膽戰的安慰道:“大人一直都在為贖罪而努力,您的義父也一定會很欣慰的。”
江燼空若有所思,鳳暮山不敢再隨意開口,唯有靜默相陪。
其實,他並不願意聽大人提起義父,因為那是自己參與不進去的世界。
每一次,看到大人為義父黯然神傷,他都會感到自己是個被排除在外的人。但他又不敢提出非議,表面上只能以一副“您的義父就是我的義父”的謙恭態度作答。這種嫉妒又不能明說的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所以後來,他不顧一切的想得到邪帝的力量,就是為了可以真正站在大人身邊,像他的世叔“真夜尊王”,以及他那個朋友“星皇夜帝”一樣,是真正和他平等的人,而不僅僅是一隻,只有毛色漂亮的小寵物。
至於卓逸王,在他主持編撰史書,令對方永世不能翻身後,他心裡的怨恨就已經緩解了不少。兩千年的時光,更是將那份不甘和沉怨完全磨滅。他已經不再關心那個仇家如何,他在乎的只有大人一個,以及得到邪帝力量的偉業。
前不久,他出關的時候,感應到那被他囚禁在黑密林的卓逸王,竟然在四年前已經死去了。
他原本的目的,是要讓對方受永世的折磨,現在就這麽便宜的死了,他以為自己會憤怒,會吩咐鬼界拘回他的靈魂,令他永世不得投胎轉生。但事實是,他的心情竟然非常平靜,好像死的只是一個不相關的人。
昔日仇家的死訊,竟會令自己如此漠然相待,這也曾使他感到詫異。
不過,實說以他今日的地位,那卓逸王,本就遠不夠格和他相提並論了。
就連被他憎恨,都沒有資格。
後來,蜘蛛女王也死了,死於神劫之下。
明知不可為,竟然仍要抱著僥幸,強渡神劫,可笑。
蜘蛛女王的死,同樣沒能在他心中掀起任何波瀾。原本他早就已經忘了規則神諭之事,得知後也無非哂然而過。
兩千年,讓他放下了很多東西。但只有對大人的敬重,從未改變!
面前,一盤盤五花八門的菜色,在小二的吆喝聲中,端上了飯桌。
在鳳暮山心中,世上的食物分為兩種,一種是“食物”,一種是“大人給的食物”。前者他碰都不會碰,而後者他卻是來者不拒。
一邊如風卷殘雲般的掃蕩著盤中的食物,鳳暮山仍要抓住機會,向大人說著自己憋了兩千年的話。
有關這個世界的演變,有關那些新崛起的天才,有關自己的日常生活和心情……在大人面前,他好像就有著說不完的話。
做了千年的世界霸主,高高在上,生殺予奪,不需要再向任何人露出敷衍的假笑,漸漸的,他已經習慣了冰冷待人。在一眾下屬面前,他所展現出的,從來都是至高的威嚴,令人望而生畏。
如果有人看到,他現在這副話癆的樣子,一定會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我聽說你最近,跟天霄閣那邊,好像相處得不太愉快是吧。”好不容易等他的話告一段落,江燼空輕描淡寫的問道。
鳳暮山心中一緊:“是顏正霆說了什麽?”
他知道,大人後來也到過天霄閣。那顏正霆對自己不滿已久,豈會不趁機告狀?光是這些年,九幽殿實打實的罪惡行徑,就夠他說出一打了。更關鍵的,是其中怕也少不了添油加醋——
見江燼空只是淡笑不語,鳳暮山越想越慌,連忙解釋道:“可能是因為我們長期閉關,缺乏溝通,底下的人打交道的時候,就產生了一些誤會。”
“比如說上次礦脈的事吧……”鳳暮山一邊觀察著江燼空的臉色,狠一狠心,將他近期能想到的惡事主動提出,並對有利於己之處百般美化。說得是一番天花亂墜,江燼空卻仍是漠然不答。
鳳暮山心中慌亂,滿腦子都是“話不能讓顏正霆一個人說”。於是,他將這千年以來,自己所有得罪過天霄閣,得罪過天下的事,都加以美化,逐一說出。將所有罪狀都招認過一遍後,他總算是松了口氣。
“大人……那顏正霆,他到底說了什麽?”
江燼空直到此時,才終於淡淡答道:“哦,其實他什麽都沒說。”
鳳暮山一愣,隻覺得剛剛自己的所有“招供”,都如同一串串的巴掌,劈頭蓋臉的扇了下來……
……
“你說九幽殿,一向都是以民為天對吧。”江燼空凝視著桌上的酒杯,從碟子裡拿起冰塊,玩弄半晌,默默的投入到杯子中。
鳳暮山為挽回先前的影響,連忙一口響應道:“是啊,我麾下的人在外行走,從來不會欺壓百姓,一向都是設身處地的為群眾辦實事,辦好事,所以在民間,也很得百姓愛戴。”
江燼空眼中看不出喜怒, 淡淡道:“那就好。”說話間,他再次拿起冰塊,投入了晃動的酒水中。
就在鳳暮山琢磨著,該怎樣在大人面前繼續美化形象時,樓下大廳中,忽然響起了一陣粗魯的呼喝。
“這家店的老板呢?老板滾出來!”
此時走進來的,無巧不巧,竟然正是幾名九幽聖使!
“還是老規矩,把你們這店裡最好,最貴的菜,都給我們端上來!”這幾人一進來就大聲嚷嚷著,臨近的客人一見他們的打扮,都是噤若寒蟬,連忙退避。
老板匆匆迎出,苦著臉賠笑道:“可是幾位聖使大人……你們已經很久都沒付過帳了啊……本店也是本小利薄……”
其中一名九幽聖使放粗了喉嚨:“大膽!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我們哥幾個可是九幽聖使!能來這裡吃飯是看得起你,還用得著付帳嗎?”
“就是,你不會出去打聽打聽,我們九幽聖使在外界行走,哪一次付過帳?”另一人立刻接口,趾高氣昂。
樓上的雅間裡,鳳暮山顫抖著抬起一隻手,把眼睛埋進了掌心裡。他現在簡直是想死的心都有!
剛才自己所說,九幽聖使親善愛民之類的話,幾乎全都變成了光速打臉!
“沒事,樹大有枯枝。”江燼空也望著樓下的這一幕,神色卻是並無異樣。拍了拍他的肩,代為打圓場道。
鳳暮山感激不已,卻也是羞慚不已。聽著樓下幾個九幽聖使落座後,仍在吆五喝六的喧鬧聲,他真恨不得有條地縫能讓自己鑽進去。
“這幾個混蛋……竟然敢讓我在大人面前丟臉!我要殺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