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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的稍晚,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果然是昨天受到加侖故事的影響,身體沒能休息好麽?
至於精神,我不想多說,在考驗世界裡渾渾噩噩過了十年精神還好的人,大概是神經病吧。
更沒想到的是,縱使起晚了,還是在樓梯口遇到了同樣揉著太陽穴踏出房門的惡龍蕾娜,嘖,真是倒霉,我和這家夥大概是十輩子的冤家吧?
互相嫌棄的撇了一眼,這次輪到我先下樓,剛剛抬手想要和大家打聲招呼,順便看看誰離的比較近,補充一下夢裡十年流失殆盡的養分,結果看到幾道意外的身影,讓我一個踉蹌。
竟然是加侖,雙尾,以及阿卡拉凱恩幾個。
他們什麽時候來了?阿卡拉幾個還好理解,她走之前就留過話,讓我們在加侖醒過來以後立刻通知她,問題是加侖。
他怎麽了?不是已經氣若遊絲,奄奄一息了麽?是病人就給我乖乖躺在病床上呀,想要見誰說一聲就行了,怎麽還拖著這樣的垂死之軀跑來我家?
察覺到我眼睛快要突出的驚訝表情,加侖微微一笑,坐在輪椅上的他,依然是枯瘦如同骷髏一般的皮包骨身軀,但卻完全不是昨天的癡呆模樣,在窗外射入的朝陽映襯下,滿是皺紋的笑容,竟多出幾分出塵的仙氣,看起來要成仙得道了一般。
呃,雖然某種方面而言,他的確是快要成仙得道了,這一點無論是身為藥師代表的麗可多姆,還是身為牧師代表的小幽靈,都給出了同樣答案,加侖的身軀,已經無藥可治。
“怎麽,很驚訝?只不過是想來你家蹭頓飯而已,不會不歡迎吧,還有,可別再拿出鑽石清湯面來招呼我,我可是打聽清楚了,那隻幽靈已經睡著了對吧。”
加侖開了口,帶著和藹的,看起來像是老頑童一樣的笑容,讓我仿佛又看到了第一次見面時的那個他,只是中氣十足的語氣,變得無比虛弱。
“不……怎麽會不歡迎呢,只是沒想到而已,加侖老師,你的身體……沒關系吧?”
我還是止不住的驚訝,上下打量,昨天的加侖和今天的加侖,反差實在太大了,像是大變活人一樣,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感覺已經不是有沒有關系的程度了。”咧了咧嘴,對我這個笨蛋學生露出一個無奈表情後,他罷了罷手安慰:“放心吧,這一口氣吊著,暫時還能支撐下去。”
“這老小子,跟他說了好好呆在床上,就是不聽,雖然橫豎是活不了多久了。”雙尾在一旁拔著貓胡子,冷嘲熱諷。
“相對你這隻老不死貓怪而言,是個人橫豎都活不了多久。”
“活的長些有什麽不好,我還想見識更多的東西。”
雙尾立刻反駁,然後頓了頓,表情有些不自然,大概是想到了對於加侖來說,活的越長越痛苦,的確是不大好。
“二位大人消消氣,早餐快好了,先吃飽再說吧,加侖大人不是也一直期待嗎?”這時候,在旁觀察的阿卡拉也開口了。
“當然了,想想那時候的鑽石清湯面,只要不是給我端上來同樣的東西,真是什麽都值得期待。”
加侖呲牙咧嘴的又吐槽了一句當年小幽靈的怪癖廚藝,你就知足吧,除了我以外,小幽靈還沒給其他人下過廚呢。
而且,鑽石清湯面成本超貴的好不好?
正如阿卡拉所說,
維拉絲正在把熱騰騰香噴噴的早餐端上來。這隻小狗狗,仿佛能掐準我什麽時候起床一般,每次都是在我剛起來下樓的時候,把剛做好的早餐端上來,讓我能立刻吃上,不愧是最疼我的溫柔賢惠侍女小人妻。
“放心吧放心吧,維拉絲的手藝值得你放一百個心,尤其是烤魚。”作為一隻貓,雙尾自然而然的對魚情有獨鍾,只是這句話剛剛出口,被同樣剛起床出現在大家眼前的惡龍蕾娜,用眼角輕輕掃了一下。
然後,雙尾轉著精致的黑色手杖,來到我旁邊,附耳低聲悄悄問道。
“剛才,我是不是被一頭巨龍威脅了?”
我很認真的點了點頭,好心告訴它,你要麽放棄做貓,要麽放棄作為一隻貓的喜好,二選一吧,不然哪天禍從天降,巨龍抄家,不是開玩笑的。
吃過早餐後不久,阿卡拉和凱恩就趕回去了,因為我和加侖的無責任喪失實力,導致原本可以比較安逸退休,安度晚年的兩個老人,又要重新忙活起來,看到她們一邊離去一邊還不忘討論聯盟事務的身影,我有些心酸難受。
至於她們來教廷山的目的,應該已經達到了,其實也沒什麽目的,就是在加侖臨死之前見上一面,以此表達聯盟的最高敬意,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
至於她們匆匆趕來,又匆匆離去,短短的一個早上,和加侖都聊了些什麽,我哪知道,也懶得去想。
早餐過後,加侖像是變成了一個任性的小孩,嚷著要出去曬曬太陽,省得讓睡了好幾個月的身體發霉。
這樣啊,原來距離我們師生兩個一起失去力量,只不過是過了區區三個月的時間而已。
聽著加侖的嚷嚷,我有些失神,總感覺已經過了許久,一百年……不,怎麽說也有七八十年了吧?
不過,比起加侖的遭遇,想到加侖的遭遇,我就沒辦法覺得委屈。
雙尾推著輪椅,我跟在後面,一起出去,女孩們似乎有了默契,這次沒有跟上來,給我們這對可憐的師生留下了單獨的說話空間。
“太陽真好啊。”形如骷髏般的加侖,勉強做了一個伸懶腰的動作,隨即雙手無力垂下,露出思索表情。
“說這種話,這種感覺,已經多少年沒有過了?”
“可惜是人造的。”我在後面嘀咕了一句,魔王村的四季,頭頂上的天空太陽,都是魔法陣的力量。
“你這小子,破壞氣氛的能力到是一點都沒落下。”
“我只是實事求是而已。”
“你就不能尊老愛幼,讓我這個垂死老頭一下嗎?”加侖翻了翻白眼,頓了片刻,輕輕低頭。
“算了,昨天,真是讓你們見笑了。”
“的確是見笑了。”雙尾優雅而腹黑的跟了一句,感覺加侖也挺可憐的,都快死了,還遇到我和雙尾這兩個嘴巴不饒人的家夥。
“這個嘛,我到是能理解。”見加侖已經夠慘了,我覺得有必要安慰一下,當然,也不完全是安慰就是了,其實,我真的能感同身受,昨天加侖所做的一切。
有時候,自己也有這種衝動,如果不是沒辦法透露艾芙麗娜的存在,如果不是無法解釋考驗世界的存在,我真的很想很想和女孩們訴苦,和她們訴說自己的委屈,告訴她們自己在考驗世界的遭遇,並非是想要獲得同情和安慰,只是孤獨久了,想要找個親近的人撒撒嬌,希望能夠得到別人的理解和認同,以及發泄一下內心的苦悶,僅此而已。
很可笑,很幼稚,對吧,但是人往往就是這樣,只要還是群居動物,就免不了會做出這種傻事,想要和誰訴說一下自己內心的委屈,發泄心中的積鬱,我在考驗世界裡呆了幾十年,就已經這樣了,更何況是孤獨了千年,如今終於解脫有望的加侖。
因此,他昨天的忽然之舉,在我眼裡其實很正常。
“我到是希望你別理解才好。”加侖不理會雙尾的吐槽,苦惱的看著我,唉聲歎氣。
“師門不幸啊,我也就罷了,沒想到連你這小子也……當初就不該教你那一招。”
“不教你可能已經看不到我了,再說了你哪來的師門?昨天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我可沒從你的經歷當中找到任何有關師門的字眼。”
“混帳東西,我就是開山祖師難道不行嗎?”加侖恨鐵不成鋼,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哦,開山祖師在第二代就斷了這種事,也很正常呀,我記得前些年營地有一家拉麵店,味道還不錯,老板因此也是自稱拉麵店的開山祖師,想讓他兒子繼承父業,結果他兒子拍拍屁股就離家出走了,後來沒幾年就關了,你看,這種事很正常吧。”
“這種事能做比較嗎?竟然把我和一間拉麵店比較?”
“差不多,差不多。”我打了個哈哈:“再說了,不是還有貝安沙麽,我要是真的不行了,她也會好好繼承下去的。”
本以為提起貝安沙,加侖會打起一些精神,甚至和我津津有味的討論些關於笨笨小師妹做過的傻事,沒想到他卻沉默了,露出糾結的表情。
良久,加侖似乎不想在這個話題討論下去了,深深的又歎了一聲,終於開始了正題。
“我的過往,想必你們已經很清楚,不需要再重複一遍了。”
“畢竟已經說的很詳細了。”我和雙尾點點頭,沒有在這種時候打斷吐槽。
“所以,我現在的心情,想必你們大概也能理解了吧。”如同枯死樹皮一樣乾瘦的五指,緊緊抓住輪椅的扶手,劇烈顫抖。
“說實話,睜開眼的一刹那,我心裡充滿了怨恨,恨老天,恨上帝,為什麽還不給我一個安寧,到底還要折磨我到什麽時候,我真的真的已經……已經活累了。”
“既然已經醒了,那就看開點吧,反正你很快就能解脫了。”雙尾撇撇嘴,看似惡毒的吐槽,但聯系實際,卻能讓人感受到它話裡的安慰之意。
醒都醒過來了,就開看點好好享受一番唄,反正你所求的安寧很快就會到來,在這之前為什麽不嘗試一下嶄新的,未知的,短暫的新生活?
說不定到時候,你這老家夥反倒不願意死了,雙尾的安慰方式也是別具一格,總感覺它和加侖在一起,嘴巴就會變得特別毒辣。
對於這種新穎的安慰方式,加侖報以劇烈咳嗽,並狠狠瞪了對方一眼,才緩緩地繼續開口。
“昨晚,我想了一夜,依然沒有得出結論,到底是上帝覺得我尚未受夠應有的懲罰,還要繼續折磨我,還是另有其他原因?
直到今天早上,阿卡拉來找我,又和我交談了一番,我想,我或許找到了答案。”
說到這裡,加侖抓緊胸口,像是在審視自己的內心,靈魂。
“我,想死,想要解脫,但是,或許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份心願裡,還有一絲絲的不甘。”
“不甘心啊,自己活了千年,苦了千年,本以為一切都已經看淡了,最終卻是沒有想到,依然沒有擺脫身為一個人的本性,惡習。”
“想要在這個世界上,留下點什麽,自己曾經活過的印記,縱使自己的一生,並不光彩,甚至乎被當成地獄的走狗,聯盟的叛徒,罪人,那也不為過,但縱使如此,還是厚著臉皮,希望能留下點什麽,希望還有人,哪怕是只有一個人,還記得在這個世界上,曾經有個叫加侖的臭不要臉的家夥,因為痛失家人和家鄉,走上了復仇的不歸路,到最後很憋足的後悔了,失敗了,然後,這樣一個可憐蟲,深愛著他的戀人,以及家人,鄉親,這樣。”
聽到最後,我和雙尾都沉默了,生怕一個開口,聲音哽咽,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加侖大概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同情淚水吧。
“所以,我拐彎抹角說了那麽多話,你們應該懂了吧。”用力抬起眼皮,讓自己的眼睛睜大幾分,以顯決心。
“我這次能醒過來,帶著這一份不甘,就是希望能夠將自己微不足道的薪火,傳承下去。”
如果是前兩天的我,聽到這句話,怕是已經欣喜若狂了,可是現在,我卻沉默了。
不知為何,我心裡忽然產生了一股衝動,一股類似於朝聖般的衝動,也想學加侖一樣,追尋著加侖的足跡,苦修千年,看看自己能做到什麽程度,看看比自己更加孤獨,更加不幸的加侖,是怎麽堅強的渡過這樣的苦難一生。
上一個十年的迷茫,我並沒有從加侖這裡找到真正的答案,但是,卻找到了更多的勇氣和決心。
“加侖老師,這樣真的可以嗎?真的不是因為阿卡拉奶奶拜托你,你才勉強自己這麽做?”
“哈,所以才說你是傻小子,你看我現在的模樣,境地,還有誰能說服得了我去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只不過是被阿卡拉那個小娃兒提醒了,終於醒悟過來了罷,人到老了,可以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卻沒辦法不在乎自己一身的技藝,是否能夠得到傳承,我本以為我能夠免俗,卻沒想到終究還是一介凡人,也對,我本來就是平凡的老頭而已。”
加侖呵呵笑著,緩緩轉頭和我對視,他虛弱枯澤的眼神,透露出一份強大,一種來自根源的,讓人感到神聖和偉大的強大。
直到後來,我才明白,這種陌生的強大,就是流淌在人類血液之中,不可剔除的使命感,人類之所以偉大,之所以強大,正是因為有兩種銘刻在靈魂之中,無論是高尚之人,還是卑劣之人都擁有的神聖使命。
延續後代的使命,以及傳承知識的使命。
或許,加侖奇跡般的回光返照,真的是被這份使命感所喚醒,而我,莫名作死的想要去追尋加侖曾經走過的足跡,也是因為這樣一份使命感。
“其實,直到今天早上看到你為止,我都沒能下定決心,是否要將自己的傳承托付給你,在我看來你並不是合適的人選,不然的話,在當年就會把一切都傳授給你,並不是因為我敝帚自珍,而是因為你不適合。”
咦,啥,剛才這老頭說了什麽?
當我還沉浸在偉大的使命感之中,不可自拔時,冷不防聽到加侖冒出這句話,頓時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和他大眼瞪小眼起來。
事到如今你才說這種話,還我剛才的感動啊你這混蛋老頭!
“不過……”沒等我開口,加侖就很自覺的來了一個神轉折,大概是察覺到了我的殺氣,想要避免骨折吧。
“不過,看到你之後,我就下定了決心,雖然仍是覺得你不合適,甚至不希望你走上我這條路。”
“為什麽你會覺得我不合適,天賦不夠?”我暗地裡翻了個白眼,繞了個圈子,這口黑大鍋不還是得自己來接?
“到不是天賦的問題,雖然也有這個考慮,你的天賦實在是……咳咳,主要是因為……因為我怕被阿卡拉打死。”
“哈?”我和雙尾目瞪口呆,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會是這種答案。
怕被阿卡拉打死?你逗我玩呢?
“我沒有和你開玩笑,我的道路,可以說是隻屬於我的第一無二道路,你也知道,我被貝利爾賦予了漫長的生命,知道這份生命是從哪裡來的嗎?”
說到這裡,加侖再次緊抓住了胸口。
雙尾搖了搖頭,我也搖了搖頭,你的好基友都不知道,我就更別說了。
“是從我的仇人,暴食魔王身上得來的, 那時候的貝利爾,從它的寵物身上,撕下了這麽大的一坨泥巴,直接的,粗暴的塞到了我的心臟裡面,從此以後,我就有了漫長的生命。”
漫不經心的說著這樣恐怖的話,加侖緊抓在胸口的那隻手,忽然給我和雙尾一種感覺。
他似乎無時無刻不想把自己的心臟掏出來,狠狠剁碎扔掉。
完全沒有想到,本以為已經了解了加侖的全部故事,卻在這樣的故事裡,依然隱藏著如此殘酷的事實。
奪走了加侖的一切的仇人,加侖卻不得不依靠仇人的力量活下去,走上漫長的,痛苦的復仇之路。
這是何等的……殘酷,不甘,痛恨。
似乎,貝利爾必須死的理由,又增加了一條,這個以玩弄人心為樂的家夥,實在是十惡不赦,罪無可恕,已經到了人神共憤的境界。
用力喘了幾口氣,緩緩松開手,加侖神色平靜,乃至淡漠的繼續說道。
“所以,正因為擁有了漫長的生命,我才能想到這樣一個奇特的辦法,一條奇特的晉升道路,讓天賦不高的自己能夠超越大部分人。”
“不斷地,不斷地摧殘自己,揮霍多余的生命,可以說是完全違背了德魯伊職業的宗旨,我的大統一理念,你真的要學嗎?”
驀然地,加侖從輪椅上站起來,他乾枯的身軀仿佛忽然膨脹,變得高大偉岸,化身參天巨人,而後居高臨下的,用無可匹敵的銳利目光,俯視著,審視著我渺小脆弱的內心和靈魂。
“你真的做好了覺悟,打算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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