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一從來沒想過終南山會像現在這麽乾旱和炎熱,如果不是當年黃藥師規劃修築的引水工程,他和阿珂早就搬出山外了。
從去年入冬開始,終南山就沒有再下過一滴雨,也沒有飄落一片雪花。這種異象,已經在這個世界活了648年的羊一還沒在終南山見到過。
現在已經到了盛夏,仍然見不到絲毫下雨的跡象,天空中沒有片朵雲彩,空氣乾燥得仿佛隨時都會燃燒。
北方大旱,關中尤甚,外面的世界已經顯現饑荒。如果旱情再持續下去,耽誤了秋季過冬麥苗的播種,後果將不堪設想,屆時必將會餓殍滿地,民不聊生。
山坳裡情況好得多,山中出產還算豐富,野生動物也很多,關鍵是有水源而且無人爭奪和打擾,這一點要歸功於黃藥師和洪七。
三十五年前,一個煩自己的女婿,一個煩徒子徒孫小乞丐,黃藥師和洪七先後尋找到此處與羊一結伴隱居,二人在這裡一住就是十一年。
黃藥師是個很矛盾的人,他最討厭繁文縟節和迂腐,卻又最敬重忠臣孝子。羊一問他:若某人是個非常迂腐的忠臣,你是殺他還是跪。
黃藥師沒有回答,擰頭便又去修水車了,他總是很驕傲。
他無疑又是個極其神奇的人,羊一斷定,如果黃藥師把所有精力全部用在武學上,他早就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了,甚至已經悟了道。
可對於黃藥師來說,武術恐怕是他用心最少的一項了。即便如此,也在這二三十年中名列天下五絕。
琴棋書畫、奇門遁甲、天文地理、五行八卦、農桑醫藥、土木水利,黃藥師無不精通,他在山坡上為自己設計修建的木屋小院,讓羊一和阿珂嘖嘖稱奇,他倆從來沒想到山溝溝裡竟然能有如此精巧秀麗的建築。
於是,羊一毫不客氣讓黃藥師將自己的木樓做一番改建,也必須充滿雅致情趣,否則就拆了他剛建好的小院。
山坳裡沒有法律,拳頭大就是真理,驕傲的黃藥師爽快地答應了。
最後才輪到洪七的石頭屋子。
砍樹架梁搬岩石這些重體力活,基本都是洪七乾的,因為他除了這些不會別的。羊一說年紀大,阿珂說是女人,黃藥師說是腦力勞動的設計師。
五十五歲的洪七公什麽也說不出,只能承認自己既年輕又猛男而且力大無窮。
不得不說,武功高乾活就是麻利,用降龍十八掌來劈大樹基本一掌一顆,兩處新建一處改建不到半年就全部完成了。
洪七躺在硬邦邦的石屋裡喝著阿珂釀的果子酒,打算好好歇上幾個月,黃藥師卻捏著下巴嘀咕到:“溪水眼看就要斷流了,需要建一套引水系統才行。”
不得不說,武功高乾活就是利索,洪七公扛起大石頭在山中奔跑如履平地,到了冬季枯水期來臨之前,引水渠道和蓄水潭也宣告竣工。
如此一來,即便溪水斷流,住在山坳裡也不會有缺水的麻煩,此處變成了世外桃源。
還缺一點。
洪七躺在石屋裡揉著腰,喝著第二茬的果子酒,準備飯來張口地休息一個冬天,黃藥師卻又皺起了眉頭。
山外是亂世,中原北方苟延殘喘的金國正在和蒙古打仗,許多百姓都躲進了山中。原本這個山坳裡水源稀缺並不太適合居住,所以沒有人來此,但現在修了水利工程,直接變成福地洞天,結果害得黃藥師天天暴力往外攆人。
他把洪七公又吆喝起來,降龍十八掌大顯神威,劈石頭劈樹,花了整整一個冬天,終於在山坳裡修成了一座陣法。
雖然沒有一朵桃花,黃藥師還是將它稱為桃花陣,因為與他桃花島的陣法完全相同。
沒有明白人指點,走進山坳裡的人會怎麽轉進來就怎麽轉出去,永遠不得其門而入。這一下,真正的世外桃源終於建成了。當然,桃源裡並沒有桃,倒是有些李子樹。
洪七公看著琳琅滿目的竣工傑作,十分有成就感。羊一、阿珂和黃藥師三人倒是風輕雲淡,感覺實在沒什麽可大驚小怪,一點都不累。
所有建設妥當之後,四個人徹底閑適了下來,每日裡談天說地聊古論今,不管山外歲月。
阿珂負責打獵,羊一種菜買糧,黃藥師妙手大廚。為了表彰洪七在建設桃源的過程中拚了一萬多記降龍十八掌,三個人允許他好吃懶做,每天把山坳裡三畝菜地澆一遍水就行了。
到了第四年,黃藥師實在過意不去,便專門為菜地設計了一座小型水車,可轉可停的那種。
“黃老邪!你為何不早弄出來?害得老夫挑了四年水。”洪七暴跳如雷,和黃藥師狠狠打了一架,打完之後氣鼓鼓按照圖紙把水車建好了,降龍十八掌劈得震山響。
東邪和北丐總打架,住在山坳裡每年都要打上十幾回,回回不分勝負。羊一和阿珂對此既不管也不指點,因為二人的武術雖然不如羊一,但也都到了絕高境界,已經不再需要他人指點了。
黃藥師的武學來自逍遙派,端是五花八門,所會之多極其繁雜,時常看得羊一眼花繚亂。
洪七公恰恰相反,他就是一套威力極其霸道的降龍十八掌,以不變應萬變。
羊一和阿珂看他們打架,興致勃勃的樣子完全是在看社火。桃源雖好,奈何娛樂太少,羊一覺得小黃和小洪挺懂事。
他知道這二人躲避世俗煩惱是一方面,也是想在山中隱居悟出自己的武術之道。在這方面,羊一幫不上太多,只能和他們時不時打一架,用強大的壓迫感讓他們自行感悟,修行全在自身。
十一年中,羊一分別和黃藥師與洪七打了一百零五和九十九架,他都有些打不動了,可他們還是沒有悟,武術上倒是都有了精進。
這十一年裡,東邪和北丐沒有走出終南山一步,羊一和阿珂在他們來此的第九年出去了一趟,因為王處一傳來消息,活死人墓裡的孫婆婆死了。
孫婆婆小時候叫阿孫,是當年阿刁林朝英收養的孤女,也是阿刁如今僅存的弟子,也可以說是羊一和阿珂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點點的牽掛。
古墓派沒有大張旗鼓發喪,只是在墓頂處打出了一根白幡,並且拒絕了鄰居全真教的吊唁。
羊一和阿珂以故人的名義,說了半天好話才見到墓中之人,是一個年僅十四歲冰清玉潔的小姑娘,她叫小龍女,也是古墓派如今的掌門。
曾經孫婆婆還有一個叫李莫愁的弟子,但聽說在幾年前被她逐出了古墓,似乎是人品習性不好。
小龍女年齡雖小性子卻十分清冷, 她皺著眉頭把羊一和阿珂讓進活死人墓,冷淡地看他們祭奠孫婆婆和林朝英祖師。
她很不明白,眼前這個胡女老婆婆為何要在林祖師的棺木前哭泣。
聖女阿珂黛茉最後一次為好妹妹阿刁琳妲忒拉落淚,她八十多歲了,距離和阿刁興高采烈離開波斯朝著中原走去的那一天,已經過去了六十四年,而距離阿刁去世,也有四十年了。
羊一和阿珂與小龍女沒有任何親近感,最後一次告別了阿刁,古墓派也就和他們沒有了一絲關系,與這個世界也就沒有了牽掛。
所有羈絆皆無,只剩下尋找歸路。
黃藥師和洪七在山中住了十一年,但他們終究只是羊一和阿珂生命中的路人,無足輕重。可也正是他們來此隱居悟道,把山坳裡修建得面目全非,才最終為羊一找到回家之路創造了機緣。
六百年後,他終於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