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大運河一路北上,路過邢州時,羊一和魯達下了船,呂岩和武松繼續北上滄州。
武松的傷還沒有好,性命無憂但仍然不能下地行走,需要一段時間休養。他和羊一的恩怨已經化解了,明確了羊一就是‘嶽木’的真實身份,便沒有了解不開的疙瘩。
十三太保李存孝一生縱橫無敵,而且暴烈叛逆,不服管教和約束,但他的靈魂深處隱藏著那個叫武大牛的孝順青年。
師父嶽木在他最無助的時候養育了他,並且傳授了於亂世安身立命的武術,在其後經歷了天下殺戮之後,李存孝愈發思念起亦師亦父的嶽木。
他讓老忠仆帶著幼子躲去邢州,就是希望他們能找到嶽木,師尊是他唯一能信得過的人。只不過那時候嶽木躲在終南山裡隱居,恢復舊姓的武家幼子才不得以安身清河縣。
武家後人有家訓也有家傳武學,家傳武術雖然因為時代久遠和大宋揚文抑武的風氣逐漸失落了,時至今日沒什麽人再習武,但仍然保存著一些古舊的武術譜集,武松就是靠著這些自學成才。
所以從道理上講,武松和他的腿法師傅周侗都是羊一(嶽木)的武術傳人。身為仙師祖,別說錯手誤殺了曾徒孫,就算看不順眼讓你自裁,也是應該的。
江湖人的思維方式,羊一的確很難理解,他把這歸咎於因為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
羊一的真身太過於驚世駭俗,武松自然知道不可泄露,於是,他順理成章地為‘周侗’的化身做了背書。
不過,總歸不是真的周侗,而且羊一的輩份實在太高,高得令武松有了壓抑感,況且周侗的確慘死在羊一拳下,最後連個完整屍首都沒留下,被羊一和呂岩葬進懸崖山谷墳包裡的只是些零碎。
這一切,都讓武松著實與羊一親近不起來,只有無邊無際的敬重之心。
所以當羊一說要帶他去五峰山裡隱居養傷,武松拒絕了。
武松殺了知府蔡鋆,在大宋律法上是謀逆之罪,現在又反了大獄逃走,更把這個罪名坐實了,天下府衙通緝捉拿他是一定的。
武松俠義傲氣,知道自己此時躲去哪裡都會連累親朋好友,而且一旦事發他們也無法保住他。除去藏入缺醫少藥的深山,這世間唯有一個地方可以成為他的容身養傷之地——滄州柴家莊。
柴家莊的主人叫柴進,江湖綽號‘小旋風’,是前大周皇帝柴榮的後人。
趙匡胤繼位建立大宋,名義上是得了柴榮的兒子、後周恭帝柴宗訓的禪讓。為了安撫滿朝敢怒不敢言的文武,趙匡胤十分優待退位的柴宗訓,給他賜了一張‘鐵卷丹書’。
憑此欽命鐵卷,柴宗訓和其後人只要不興兵造反,幹什麽事情都可以得到原諒,犯什麽罪基本也都不會被追究。
小旋風柴進是個江湖人,他喜歡幫助和接濟遇到難處的綠林好漢,他的柴家莊庇護過的人很多,來者不拒。這讓他在江湖上有很高的名望,官府對此也睜一眼閉一眼,畢竟丹書鐵券。
武松和柴進有過一面之緣,此時去投奔他,很合理也很安全。官府即便知道武松在柴家莊,也不會進去抓人,而是會等他走出來再說。
能走出來的武松,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抓得住的。
武松擔心邢州清河縣家裡的兄長和嫂嫂,自己殺了知府,現在又反了大獄,一定會連累到他們。羊一便決定和魯達過去看看,不行就把武植和潘氏一起救走,打包送去柴家莊。
於是,四個人分道揚鑣,羊一和呂岩約好,事情辦完後在邢州五峰山老張頭的棲霞觀匯合。
五峰山,如今也被稱作張果老山或仙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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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殺官事發後,武植作為他的胞兄根本不可能逃過大宋律法。不過,武植有秀才功名,大宋極其優待讀書人,刑不上大夫。
武植被革除秀才功名,變成了白身,幾十年的書白讀了。被抄了家,也就是沒收了房產地產,但隨身細軟和存款還都在。除此之外,也沒什麽其他追究。
武家只能算普通殷實家庭,並非大富,武植和潘氏小有積蓄,但並不太多。
羊一和魯達去到清河縣裡時,武植夫婦已經離開了,他們在此處上無片瓦下無立錐,尤其世態炎涼的白眼很讓讀書人武植難受。
四處走訪打聽,才得知武植夫婦有可能去了南邊兩百裡的陽谷縣,那裡似乎有他們武家的遠方親戚。
羊一和魯達又連忙趕往陽谷縣,途中因為道路不熟悉走了不少冤枉路,在景陽岡還遇到了強人劫道。於是,羊一發揚職業傳統,下令讓魯達反劫了他們。
七八個強人死走逃亡,羊一和魯達也好好補充了一番銀兩。
在陽谷縣裡找到了武植,夫婦二人現在有點慘。用最後一點銀兩從親戚家手中買下了破舊小院,便沒有了其他周濟。
讀書人武植沒有別的特長,而且手無縛雞之力,隻好每晚在家裡蒸幾大籠炊餅,第二天挑在街上販賣。
斯文掃地。
但武植依然有讀書人的傲氣,聽說來人是武松的師父和師弟,便直接抄起熱乎乎的炊餅往他倆臉上摔。俠以武犯禁,若不是不爭氣的兄弟習武犯法,他如何能落到如此田地。
要不是師父攔著,暴脾氣的魯達能把武松的大哥捶一頓。
總歸都是武大牛的後人,羊一把剛劫來銀兩遞給武植,讓他弄個鋪面開一個不用走街串巷的營生,再買上幾畝地招幾個佃戶,日子便也就慢慢能重新好起來。
但武植讀書人的風骨猶在,他把包袱直接從門口扔了出去,連打開看下都沒有。
魯達差點又捶人。
最後還是羊一避開武植,把銀兩偷偷塞給了潘氏。潘氏耷拉著粉臉,接過包袱後‘砰’就摔上了門,險些撞了魯達的鼻子。
街道上不少看熱鬧的人,王婆倚著門框邊嗑瓜子邊‘嘖嘖嘖’。
二人轉身欲離開陽谷縣,迎面錦衣玉面公子隔著老遠便拱手作揖。
“可是陝西大俠、紅拳周侗先生師徒?”
“你是何人。”
“鄙人複姓西門,單名一個慶字。慶自幼喜愛武術,家父西門諱達昔日曾是逍遙派記名弟子。”
“哦?灑家是周侗,西門大官人有何事?”
“慶久仰先生大名,一直無緣拜會,今日有幸得見先生,不勝欣喜。慶已在獅子樓擺下酒宴,還望先生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