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不是很高的卓楊在李曉青的套房裡窩了一整天,除了吃就是睡,倒是很難得地偷了一天懶。李曉青也察覺到了卓楊輕微的異樣,聰明如斯的姑娘沒有冒失去追問,隻是陪著卓楊吃,等待他睡醒後接著陪著他再吃。
卓楊也沒有像個怨婦一樣喋喋不休,他並不習慣把負面情緒傳染給身邊的朋友。而且傾訴本身就是件很危險的事情,你並不知道自己敞開心扉的訴說會不會成為未來的笑料。
卓楊人生中第一個獨在異鄉的聖誕節就這樣過去了,這也是他的第一次聖誕。在2002年的中國,商業化的聖誕節氛圍才剛剛開始從沿海城市向內陸蔓延,地處大西部的西安還沒有完全參與到這種莫名其妙的中式洋節日裡來。
聖誕過去緊接著就是新年,轉眼2003年就要到來。時間是這個世界最公平的一樣東西,無論你貧窮富貴,無論你善惡美醜,時間在每一個人身上總是不偏不倚的流逝,而且再也不曾回頭。
在2002年的最後幾天裡,卓楊沒有觸碰足球和鋼琴,一丁點兒都沒有。他隻是每天不停地聚會,和在漢諾威認識的每一個朋友聚會。李曉青自不用說,她是卓楊每一場聚會的參與者甚至是組織者。馬裡奧・戈麥斯,佩爾・默特薩克,卡爾・蘭德……,還有諾曼教授和馬倫主席以及西爾維婭小姐,卓楊參與了每一個聚會邀請。
雪又斷斷續續下了兩天,然後又扭扭捏捏停了幾天。今天是2002年的最後一天。
過了今天,2002年將永遠成為歷史。過了今夜,2002年將成為各種資料裡存在的曾經,而再也無法回頭去觸摸。
卓楊獨自走在音樂大學校園裡冷清的楓林之路上,步履有些搖晃和蹣跚。路兩旁的楓葉早已脫落的乾乾淨淨,只剩下嶙峋的樹枝在雪夜裡張牙舞爪地伸展開來。
他走得搖晃,是因為酒喝得太多,剛才默特薩克和戈麥斯的那幫朋友可是很熱情的。一點蹣跚,是因為新雪下面堆積的舊雪已經變得堅硬,坎坷中又有些濕滑。
有些人喜歡漆黑的雪夜,因為這樣的夜晚會有一種光怪陸離恍惚的感覺。沒有燈的夜晚本應該非常黑,可是在白色雪光的映襯下,世界卻蒙上了一層明亮的白光。然而即便有這明亮的雪光,你依然能堅定的相信,夜晚是漆黑的,黑得讓你忘記了白天的太陽。
卓楊輕輕地打了一個酒嗝,翻上來的啤酒氣味夾雜著熏肉的味道很不好聞。他看了看楓樹後面緊鄰舒伯特大樓那兩家校園小酒吧,裡面依然亮著昏暗的燈光。雖然已經放寒假了,但音樂大學裡還是有很多像卓楊這樣佇留的人。看樣子,有些文藝青年打算在酒吧裡迎接新年了。
卓楊晃了晃有點微微發蒙的腦袋,停了下來。他並不是想去酒吧裡繼續暢飲,卓楊還沒那麽大的酒癮。他隻是被小肚子裡的那泡液體憋得不得不停下來。
啤酒利尿,尤其是在冬天。卓楊憋了一路,這會兒有些底盤沉重。酒精刺激下,也不講究什麽素質了,他急需要放水減負。
.
.
瑞莎科娃這幾天一直窩在自己的小宿舍裡,陪伴她的是從超市推回來的一屋子零食。
從聖誕節那天接到卓楊的短信後,難過賭氣了一天的瑞莎科娃後來氣也消了一些,她又開始等待卓楊的下一條回復,可這哪能等得來呀?
他倆都在想:隻要他(她)給我信息,哪怕隻是一個標點符號。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瑞莎科娃根本不知道這個假期應該怎麽過,什麽時候事情變得這麽莫名奇妙?鬱悶的她決定在這今年最後一天的夜晚,去喝一場酒,獨自去喝一場失魂酒。
在舒伯特大樓旁這間熟悉的小酒吧裡,瑞莎科娃拒絕了裡面所有男性的搭訕,隻是一個人默默地嘬著藍色瑪格麗特,靜靜地想著卓楊。
稍微有點醉意的時候,瑞莎科娃停了下來。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喜歡酗酒的女孩,她隻是喜歡這種微醺的感覺。
想起卓楊曾經給她講的那個在中國家喻戶曉‘逗你玩’笑話,瑞莎科娃豐潤的嘴唇彎起了優美的弧線。憂鬱的心情好像也被驅散了一些,瑞莎科娃準備回宿舍去到睡夢裡將這份微弱的愉快繼續。
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也是2002年的最後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得更晚一些!
.
.
瑞莎科娃剛一邁出酒吧, 第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在路邊步履蹣跚的中國少年。
漆黑又明亮的雪夜,看著那個少年的身影,瑞莎科娃太熟悉了。他和她在一起甜蜜交織,他出現在她的每個夢裡,瑞莎現在只需要遠遠地看一眼背影,就感覺自己幾乎能聞見那種熟悉又迷人的大男孩氣味。
在這2002年的最後一個小時裡,他和她不期相遇。
是天意嗎?
卓楊酒韻上頭,尿意襲來。索性不管不顧轉身在路邊寬衣解帶,請出小卓楊,急不可耐地小溪潺潺。
男人在雪地上撒尿無疑是一件很有意思的趣事。溫熱的液體瞬間融化冰冷的潔白,在一片白玉之上隨意勾勒出深邃的曲線。每一個在雪地上小便的男人都是天才的畫家。
這是一泡悠長的尿。
卓楊借著酒意在雪地上肆意揮灑,筆走龍蛇、銀鉤鐵畫。扭動著屁股,搖擺著腰肢,孤膽狼毫似機槍一挺,時而點射,時而連發,時而揚起高高的拋物線攻擊遠方。
偷偷溜到卓楊身後的瑞莎科娃忍不住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聲,把卓楊驚一大跳,筆墨丹青戛然而止。待他扭頭看清楚是瑞莎,頓時張口結舌定格在畫布之上。
卓楊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和瑞莎會面,他曾設想過很多可能的邂逅場景,但那些場景裡絕對沒有‘白雪為紙尿為墨’的這一幕。於是,大腦突然當機的他就這樣傻乎乎張著大嘴扭頭看著瑞莎科娃,身體依然保持著單手執筆的山水寫意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