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面,卓楊就和程浩擁抱在了一起。緊接著,程浩將頭埋進卓楊的懷裡,開始無聲抽泣。
三年沒見,還沒來得及說聲你好,還沒有寒暄,程浩便哭了起來。卓楊將他輕輕攬在胸前,沒有安慰,也沒有勸解,隻是任由他就這樣哭著。
程浩由嗚咽漸漸變成了嚎啕大哭,甚至有些歇斯底裡。卓楊還是就這樣摟著他,默然無語。
虎穴臥底三年,程浩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壓力,不敢隨意聯系親友,不敢露出半點破綻,甚至連夢話都不敢說,可他在這三年裡沒有流淚。奪命逃亡的日子裡,程浩沒有哭,被追殺陷入絕境之時,他還是沒有哭。
見到年邁的父母,程浩還是沒有哭,他裝出一副胸有成竹很輕松的樣子。見到未婚妻趙雪的時候,他也沒有哭,說一切盡在掌握中。
但見到卓楊,程浩再也壓抑不住這三年來的苦楚,遭受的驚嚇、死亡威脅,所有擔驚受怕和牽腸掛肚,所有的委屈和恐懼,在這一刻全部爆了出來。七尺男兒,哭得頂天立地。
程浩已經重見天日,距離他被九山搭救那天,已經過去了三個月。這三個月裡,最高層終於重拳出擊,遼寧省公安廳成立了專案組,案子直接向部裡負責。以王迫為的重大賭球假球集團已經被一網打盡,程浩實名舉報的那些人無一落網。
程浩雖然也是涉案人,但因為檢舉揭有功,被免於起訴。這隻是法律上的程序,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中國足球的功臣。目前案子還在繼續深挖之中,專案組將會持續工作下去,他們已經向部裡立了軍令狀:不打掉老虎,誓不收兵。
實際上,收不收兵他們說了不算,部裡也說了不算,這個決策,來自最高層。
程浩安全了,沒有人再敢動他。案子已經與他無關,他知道的都白紙黑字寫在了那個長篇報道《黑白兩色的足球》中。報道裡的人自身難保,沒在報道裡的人絕不敢招惹他,那等於自投羅網不打自招。
雖然是功臣,但依舊還是輿論敏感人物,程浩本不想過早和卓楊見面,他不願讓卓楊和這些事情有一絲瓜葛,程浩想等到完全風平浪靜以後再行相聚。
然而,卓楊說:“你既然把我當朋友,就別那麽瞧不起我。你能豁出命來,我還有什麽好顧忌的?”
程浩知道,卓楊是想借助自己的身份,公開庇護他,明目張膽向某些人宣告:程浩是我的人!
程浩知道卓楊的脾氣,也知道他的本事,自己不答應也沒用,卓楊有一萬種方法達成目的。
程浩花了三年時間,命都差點沒了,老穆也因此差點沒了,九山殺了那麽多人,卓楊如果再去躲躲閃閃,那也就不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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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有什麽打算?”
等到程浩哭夠了,將這三年裡壓抑的情緒全部宣泄了出來,卓楊和他以茶代酒,展開了話題。
“我也不會別的,隻能繼續耍筆杆子。而且我現在名氣大了,寫出來的東西應該很趁錢。”程浩眉目間的陰鬱一掃而空,三年前那個嬉笑怒罵揮灑由心的金牌寫手正式回歸。
“還回體壇周報?”
“不回去了,守在一個單位沒勁,條條框框太多。我要成為獨立撰稿人,寫出來的東西誰給的錢多就賣給誰。”程浩開始眉飛色舞。“要給自己攢點彩禮錢,趙雪現在大了,不趁點貨再讓她鄙視了。”
“哈哈哈哈……”倆人一起大笑了起來。
趙雪跟隨李曉青多年,在曉青的事業中居功至偉。如今她是ec科技的執行董事,身家早都過了十億。
卓楊笑著搖了搖頭,他這輩子可能也賺不到趙雪那麽多錢,更別提李曉青了,當年在漢諾威和自己打情罵俏的妮子現在已經登上了福布斯華人富豪榜。
“還來當我的禦用記者吧。”
“當然了,這他媽還用問?”程浩瞪圓了眼睛:“你這條大魚我不去霸佔那得有多傻呀!卓楊,你這輩子甭想甩掉我了。”
“啊哈哈哈哈……”又一起大笑起來。
笑聲中,程浩仰著頭喃喃說到:“在漢諾威的日子,真是神仙呐!我這一輩子都過不夠。”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客廳裡亮起了燈,橘黃色燈光下,側牆上那副彩鉛素描呈現出淡淡的朦朧,畫上面光腳少女手持著的蘆葦須子似乎在隨著空調冷風的吹拂輕輕搖動。
夏天裡的人總會有這種感覺,坐在涼爽的房間裡,明明知道外面十分酷熱,卻很難想起那種熟悉的熱是怎麽樣一種灼人。
“程浩,你後悔嗎?”卓楊問他。
“說心裡話,有點後悔。”程浩沒有沉吟:“壓力太大,而且用了三年時間,人一輩子有幾個三年?如果這三年我一直跟著你,名氣應該不會比現在低。何況,我還辜負了趙雪三年。”
“程浩,你害怕嗎?”卓楊又問。
“怕!非常怕,怕得要死。尤其從逃亡以後,我知道捅了簍子,但沒想到簍子這麽大,那些人能量有那麽強。被追殺的時候,我嚇得全身不停顫抖。他們毆打我的時候,我完全不敢還手,連遮擋都不敢,哪怕我有一米八的身高,可還是不敢。”
“老穆和猴三兒救我的時候,他們和歹徒打得那麽激烈,可我根本不敢去幫忙,我嚇壞了。”
“九山殺人的時候,我就像看見了魔鬼,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引一場殺戮。那會兒,我害怕得想自殺,我不敢看,想摳了自己的眼睛。”
“現在還怕嗎?”
“怕,我絕不想再有那樣的經歷,就算知道自己最後一定會沒事,我也不想再來一次,給多少錢也不想。”
“程浩,如果時光倒回三年前,你還會這麽乾嗎?”
程浩沉吟了許久。 “應該還是會去幹的。”
“為什麽?”
“害怕、恐懼、想死,那都是以後的事情,回到三年前,我不會想到三年後的事情。”
“你這個……說不通。”
“說不通就說不通,假設沒有意義,重要的是已經生了。既然時間從來就沒有回頭,那就說明我注定會去那麽做。我恰逢其會也好,刻意營造也好,重要的是我已經做了。”
“程浩,你是個怪人,非常牛逼的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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