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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華》第19章 不測之危
  燕王在掌控北平之後,馬不停蹄地攻陷周圍的重鎮和關隘,萬幸燕王起兵第二日,便有通州指揮僉事房勝率眾來降,房勝本來就是燕王舊部,曾隨燕王北伐,此次通州不戰自克,讓燕王非常高興——因為通州乃是北平門戶,河漕運輸都要在這裡停泊,而此地還是軍事咽喉,當年中山王徐達北伐,就是先控制了通州,才逼迫元順帝北逃塞外的。況且房勝的歸降,不僅壯大了燕王的力量,還為其他地方將領樹立了榜樣。

  燕王府裡人人也在談論著通州的歸附,甚至包括後宅的婦人,事實上,在起兵那一天起,王妃徐氏就以身作則,參與到丈夫的事業中來,她讓內監將王府所蓄布匹全部搬出,帶著王府女眷、宮人拿起針線為燕軍將士縫製戰袍和旗幟。

  “郭夫人也歇息會兒罷,”徐氏微笑著對身邊的婦人道:“你也是勞累了一天了,何必躬親呢。”

  郭夫人就是北平左參政郭資的夫人,郭資在北平九門被佔領的時候,就和左參政孫瑜、按察司副使墨麟、僉事呂震歸降了燕王,其實這婦人已經五十多了,但是和其他幾位官太太,每天早上早早就來到王府,協助徐王妃縫製衣袍,一點不敢怠慢。

  覆巢之下無完卵,這就是了,當初既然不願意死義,那麽就和燕王統一戰線,一起面對朝廷,如今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從燕王起兵的一刻起,北平官吏任免,就在燕王手中了,他自置官吏,可以完全不顧朝廷,而也是因此,燕王手中的燕山左衛三護衛,也就沒有朝廷發下的各項軍需了,所有錢糧和衣物,都要燕府自己籌備。

  “臣婦哪裡勞累,”郭夫人小心翼翼答道:“娘娘辛苦,籌措萬方,已經一天沒有休息了,您也要顧著身體,不可太過操勞。”

  這話贏得了千戶孟善之妻陳氏,副千戶譚淵之妻劉氏,副千戶陳珪之妻孟氏,副千戶徐祥之妻張氏等人的一並認同,這些燕王手下將領的妻子,也在王府協助徐氏趕製衣袍,聞言都道:“娘娘且休息一會兒罷!”

  徐氏笑了一下,手上依然飛針走線,她縫製的針腳細細密密地,不一會兒就扎好了軍服的領口:“如今是什麽關頭,前頭將士們出生入死,咱們若是後方跟不上,連累了將士們,於心何安呢。”

  張昭華聽著王妃和夫人們說話,心裡也默默在想事情。事實上北平這地方乃是北方重鎮,物資充裕,貨物流通,只是靖難開始之後,首先是通州這地方,許多富商連夜跑路去了山東,因為通州運河也有私人船隻停泊,攔是攔不住的,一夜之間,市肆蕭索。

  燕王與朝廷決裂,且逢兵災,南方的貨物絕不可能走通運河上來了,天津如今根本不是個海港,不具備行船能力,商人走避兵災,也不會來北平,北平自己的商人也都龜縮起來了,倒不是他們不想行商,而是因為北平如今管束嚴格,出入都有嚴控,為了防止南軍奸細混進來,也防止自己人投奔南軍去。北平囤積的物資看上去不少,但是靖難是個長期的戰爭,所以各項軍需都要四方籌措,這是其一。

  其二就是張昭華聽燕王說,前幾日張玉朱能攻打薊州,薊州就是都指揮馬宣逃奔的地方,這一戰戰果輝煌,薊州被攻破,馬宣也被殺了,只是薊州衛一個大的軍器製作局也被馬宣搗毀了,這是最讓燕王氣憤的地方,若是以後攻陷藩鎮都和薊州學,將衛所的軍器局炸毀,那麽燕王部隊的軍械軍器,就根本供應不上了。

  國朝的軍器製造業分中央和地方,而中央軍器製造業位居中心地位,軍器製作均由工部管理,分發則由兵部負責,具體的管理機構是工部虞衡清吏司管轄的軍器局和內府管轄的兵仗局,此外工部還管轄收儲軍器及軍器製造原料的內庫——戊字庫和廣積庫,戊字庫掌甲仗和弓箭盔甲等物,廣積庫掌硫磺、硝石等物。

  位於應天的軍器局製造軍器分發天下衛所,然而最先供給的是直屬侍衛軍也就是京軍,然而天下之大,軍器局人數也不過兩三千人罷了,生產的兵器連京軍都不太能供應上,於是在洪武四年,皇帝令兵仗局和軍器局做一些軍器樣式,試命天下都司衛所生產軍器。

  都司衛所製造軍器,在朝廷的嚴密控制之下,像火槍火炮這樣的東西,此時絕沒有可能製造,而且在原料方面,把控嚴格,都司上報數量,詔付有司撥給。而且因為地方衛所軍器局實際上是官營企業,存在管理不善的通病,生產出來的軍器質量不佳,而且每歲只能生產約莫一二百副軍器出來,產量不大。

  北平都司的軍器局在北方已經算是大的軍器局了,然而勉強供給燕山一衛,每歲還是依靠兵部下發的軍器,這一點燕王也早都想到了,他攻打薊州、永寧,城破最先奔去軍器局,結果還叫馬宣給炸毀了,不由得燕王不惱怒。

  畢竟此時,燕軍主要依靠騎兵作戰,戰馬充足,因為有幾處馬場,最大的是開平的馬場,有好馬兩千,也有善於運輸的朝鮮馬,後勤運輸也比較方便,只是缺乏鐵甲以及弓箭和鞍韉,騎兵主要武器為弓箭,作戰以騎射為主,不管什麽時代,這總是東方騎兵的主要武器。這三個東西,是燕王騎兵最需要也最缺乏的東西。

  張昭華知道燕王缺乏這些個東西,她之前就遣人喚張升回來,就是有重要的事情吩咐他去做。

  不過還未等到張升從錢塘歸來,燕王府的大門裡,倒是進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這個人張昭華不曾見過,但是卻知道他的名字,當然知道他名字的不止她一個。

  “北平府學生員杜奇,”來人正是年輕的秀才杜奇:“見過燕王殿下。”

  燕王見過他,不由得笑道:“杜奇,萬安酒肆曾見過的,你還記得本王嗎?”

  杜奇長身道:“當然記得,彼時學生以驕逸必至喪敗一說,勸說殿下,惟望殿下弘長世之業,如今看來,燕王殿下並不是驕逸,而是藏器於身,待時而動。”

  “致治必資賢才,”燕王道:“天生才以為世用,你是個賢才,本王聽得這般舉薦已經數次,如今可願隨本王共襄大業?”

  燕王既起兵,自然要招攬各方賢才,杜奇此人,燕王前有印象,而又蒙幾個紀善所師傅的舉薦,所以召他來,想得到他的建言和輔助。

  然而杜奇卻似乎笑了一下,道:“學生是有一言,想要說給燕王殿下聽呢。”

  他當即就道:“自太祖高皇帝上賓以來,天子嗣位,布政維新,天下愛戴,都雲:‘內有聖明,外有藩翰,成康之治,再見於今’,學生聞高皇帝遺書大王,願大王以周公之心,輔佐成王,不謂大王與朝廷相絕,張三軍,抗六師,據北平,襲懷來,學生不知大王何意也。”

  燕王沒想到杜奇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臉色沉下去,然而杜奇有備而來,不待他打斷,反而侃侃道:“大王豈不知,北平雖金元故都,北方雄鎮,到底是撮爾一地,且大王所統將士,計不過五萬,以一國有限之眾,應天下之師,勝敗之機,見於指掌。”

  “況且大王和天子,義則君臣,親則骨肉,”杜奇道:“尚且離間,況麾下異姓之士,能保其同心協力,效死殿下乎?”

  燕王大怒道:“你今日來,原來不是助我的,你是來當說客,勸我罷兵,向朝廷投降!”

  “學生做誰的說客呢?”杜奇反問道:“今天下臣民,無人不知順逆,都知大王借口誅戮左班文臣,實則吳王劉濞心智,執迷不悟,以寡抗眾,且天下大喪未終,毒興師旅,幸而不敗,謂大王何人!”

  他最後一句話擊中了燕王,高皇帝三年喪還未過去,而燕王起兵,天下怎麽看待他呢——這也是燕王最不能說的地方,他自詡孝子,卻違背皇考詔書;欲做周公,卻有私心雜念,難道天下人都看出了他靖難的實質,都將他視作漢時的劉濞?而他的下場,會和劉濞一樣嗎?

  燕王氣極,“你這黃口稚子,焉敢如此放肆!”

  他環視左右:“推出去,推出去,殺了!”

  侍衛將一點都沒有掙扎的杜奇拖了出去,而馬和見狀,不由得勸道:“殿下,這是迂腐之人,白發書生的言論罷了,他想要效酈食其,卻讓殿下做了齊王田廣!殿下若是殺了他,豈不是叫他一舉成名,反而將譏訕留給了殿下嗎?”

  燕王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是他依然怒不可遏:“殺了他又如何!天下英才,難道就他一個嗎?我要的是才智通達之士輔佐我,要是舉薦上來的都是這樣的人,我的大業豈不是早都崩殂了!”

  且說杜奇本來抱著死忠死孝之心而來,果然如了他意,只不過屍身橫陳,被侍衛裝進糞車裡,拉出了遵義門,然而卻萬萬沒想到, 居然迎面碰上了一輛貴人的車駕。

  “哎喲,”車裡的女眷驚叫起來:“怎麽這麽臭!”

  糞車與車駕恰好行徑了一條窄巷,糞車的氣味實在難以掩蓋,即算是車裡的人,也聞到了這樣的氣味——永平身上新撲的香粉,似乎都變怪味了,氣得她呐喊起來。

  然而糞車和車駕需要仔細移動,因為糞車這車是不能輕易碰撞的,因為稍不留心,就會有金汁灑出來,那時候才叫惡心呢。永平隻覺得車馬被臭味縈繞不散,而移動又緩慢,不由得掀開門簾:“今兒出門是沒算好時辰還是怎麽了,仁壽坊那裡就碰到個挑糞的過去了,如今又碰到——”

  她一下子噤聲,因為她看到了前面糞車上的屍體。

  “杜郎、杜郎——”永平跳下車去,居然抓住了糞車上的人,她這麽撲過來,幾個恭桶頓時傾灑出來,濺在她身上不是一星半點,但是她什麽都看不見,只看見她的杜郎:“你怎麽了,你這是怎麽了啊!”

  她這樣瘋了一般,杜奇俊秀的面容就好像沉沉睡去,而她看著杜奇,就好像回到了洪武二十八年的上元夜裡,那個與她並肩看過煙火的人,是她最難以忘懷的記憶。

  服侍她的人莫名其妙地看著永平發癲,而最可怖的是她從這屍體上搜出了一樣東西,露出了孤狼一般狠戾而又瘋狂的目光。) 下載免費閱讀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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