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昭華走後,屋裡又靜默了一會兒,道衍忽然道:“你這老神棍,人都走了,還要聽到幾何?”
從內室轉出來一個青布道袍的人出來,哈哈笑道:“我是有所思罷了。”
“你覺得如何?”道衍道:“是你說的那個人嗎?”
“我說了什麽,”袁珙把手一攤:“我隻說了世子會娶個厲害婆娘,姤卦卜出來的婚卦,都是河東獅吼之象。”
“你當初可不是這麽說的。”道衍似笑非笑。
“我說什麽,”袁珙也笑得奇怪:“還不是你讓我說的嗎?”
這兩人打的機鋒,外人自然是聽不懂的。
兩人在嵩山寺廟相遇,袁珙看到道衍,就說:“你這種相貌,天性必然嗜好殺戮,是劉秉忠一樣的人。”此後道衍在燕王面前推薦袁珙,燕王也召袁珙來京,只是一直忘了接見他。
後來燕王在市肆裡面喝酒,隨行的有九個面貌相似的人,但是袁珙從十個人裡認出了燕王,並且勸燕王回宮——袁珙的相術,真的有這麽出神入化嗎?其實是姚廣孝在燕王的袖子上留了一個記號,並且告訴了袁珙。
袁珙由此見到了燕王,他仔細相過燕王的面相之後說:“龍行虎步,日角插天。”
這也是姚廣孝教他說的,但是後面那句“年四十,須過臍,即登大寶矣”卻不是姚廣孝教的,如今燕王三十五歲,五年之後當太平天子——這怎麽可能!皇帝還活得好好的呢,繼承人也立了,是太孫,名正言順。
似乎只剩下造反這一條路了,然而這就是道衍選擇的路,但他並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燕王。就像張昭華說他的,用聖人偽飾竊國之心,他推薦袁珙,用虛無縹緲的話,只是為了激發燕王不甘人下的心罷了。
但是袁珙居然直說了,還界定了期限,一定是有所憑恃。道衍想起他們第一次見的時候,這家夥也是一語說中了自己的心思。
雖曰天命,事在人為。
“我覺得,就算我不說,你也看得出來,”袁珙捋著胡子道:“一眼看出你矯飾之道的,放眼天下,能有幾人?”
“有時候,我覺得你是虛有其術,”道衍桀桀笑起來:“有時候,我又覺得你是真有其術。”
這回,輪到袁珙哈哈大笑了。
晚上的時候,王宮因為高燧的歸來,一家人終於全部都聚在了一起。
大家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張昭華作為新婦,站起來伺候燕王夫妻的膳食,給王妃布了幾道菜之後,徐王妃就讓她入座了,但是燕王卻還有吩咐。
“新婦為我分肉!”燕王指著桌上最大的一道胡椒烤羊腿說。
張昭華就拿起匕首來,依言切肉。
最大最好的一定是燕王夫妻的,剩下的就有些門道了。因為高熾隻吃瘦肉,高煦卻愛吃半肥半瘦的,偏偏是兒子中最小的高燧,無肥肉不歡——之所以沒長胖,還是王妃管得緊。
還有幾個郡主,一定也不愛吃肥的,而且因為是女孩,不可能大口吃肉,張昭華就將分給她們的肉切得又薄又細。
將肉分放在盤子裡,挨個端了過去,燕王就大喜道:“這肉分的好!”
古之禮儀,分割祭肉的人是要繼承家業的,宗子和宗婦都如是。張昭華心裡知道這一點,也知道平日自己孝敬徐王妃的事情燕王心裡頭清楚,才給她這樣做臉。
張昭華自己給自己切了不大不小的肉,然後就拿起了一個薄餅,將匕首上的油脂擦去了。
高熾剛剛還微笑的臉僵住了,燕王和王妃也皺了眉頭看她。
張昭華不急不忙用餅子將匕首的兩面擦乾淨了,然後放下匕首,將餅子吃了下去。
這下燕王和王妃都十分喜悅,燕王更是哈哈大笑起來道:“新婦如此,吾家當興也!”
這一頓飯吃得都挺高興,尤其是永平,對張昭華更是親熱,就是因為送了那兩隻兔子,果然得她的喜愛。
吃完飯之後,大家興之所至,乾脆到聽音閣裡面點戲來聽。
聽音閣面闊三間,進深三間,與南邊五開間扮戲樓相接,平面呈凸字形,位於王府西南,是重大節慶演戲的地方。戲樓台高兩層,而台對面用來看戲的閱是樓也分為上下兩層,這地方東西北三面都用兩層圈樓圍繞,樓上是王府的主人看戲,宮女和仆從可以在兩側樓的廊下看戲。
今兒顯見燕王興致倒高,點了幾出太平吉祥戲曲,完了之後又感覺意猶未盡,讓人傳話去問戲班子有沒有什麽新戲可看。
那班主回道沒有,但是他們有俚俗笑話可講,因為是江西人,就說了他們那裡的趣事兒。說是江西民俗勤儉,每事各有節約的辦法,而且還取了名兒。比如吃飯,第一碗不許吃菜,第二碗才以菜助之,名曰“齋打底”。
饌品,不舍得買骨肉,好買內髒雜碎,名曰“狗靜坐”——為什麽,因為狗把骨頭和肉吃完了。
祭祀的牲品, 都是從飯店租來的,祭祀完畢還回去,名曰“人沒分”。節儉至此,可謂極矣。
這些笑話是兩個人來說的,倒有些相聲的意思在裡面,一個捧哏一個逗哏,說得大家都哈哈大笑。問道江西是不是事事都有名字可取,那人便道是,說讀書人最是勤奮,讀書的時候各獨坐一木榻,不許設長凳,就是害怕睡著了,名曰“沒得睡”。
這話倒是讓大家都感歎起來了,這也是為什麽江西的進士最多的原因。
但是這雙口相聲還沒說完,就有燕王身邊的宦官馬和匆匆過來耳語,燕王就下樓去了,不一會兒傳令來罷演,讓戲散了,大家都回去。
估計又有什麽事兒了吧,張昭華抬頭看了看幽暗的天空,心中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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