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城城外不遠處,一頂帳篷裡,
嬴政已經弄清楚了整個暗殺事件的經過,心裡十分慶幸。
還好,他一早就點上了“山鳩花一號”青銅燈,又服下了解藥,才能安然無恙。
要不然,躺在床上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你還知道其他的事嗎?比如,呂不韋明天的計劃?”
嬴政不放心,還是問了一句,看看眼前這個殺手是否知道一點消息。
然而陳鐵搖了搖頭,“不知道,相國大人不會讓我們知道的。”
他突然變的有些落寞,自嘲道:“像我們這樣的小人物是不配知道的。”
果然如此啊,嬴政搖了搖頭,呂不韋何其狡猾,想讓他透露出一點消息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這下子就有點發慌了,今晚算是僥幸度過了,明天又會面對什麽樣的刺殺呢?
他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濁氣,目光掃過眼前的黑衣人,這才想到還沒有處置這個有點“懵”的殺手呢。
是殺了還是放了?
嬴政猶豫了。
如果是剛來的那幾日,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放了這個人,得饒人處且饒人嘛,反正這家夥沒傷自己分毫。
而且,還從他這裡得到了不少信息呢。
可是現在就不一樣了,在這個世界好歹也待了有一個月了,他已經初步了解了弱肉強食的法則和無情的政治鬥爭。
有時候,對敵人的仁慈真的是對自己的殘忍。
他又看了一眼黑衣殺手,心裡拿不定主意。
如果放了這家夥,他又回到呂不韋的身邊,繼續同自己作對怎麽辦?
再說了,如果有人要來殺自己,而自己卻十分“博愛”的放了他,然後說上一句,年輕人好好做人,努力生活,不要再走歪路了,那以後是不是所有人都能來殺自己了?反正成功了就是榮華富貴一輩子,失敗了也無所謂。
此先河是斷然不能開的。
不狠,在這個世道活不下去。
“現在你想幹什麽,殺我麽?”
嬴政的聲音透著寒意,他真希望眼前的人說是,那麽他就可以毫不猶豫地把涼席下的匕首抽出來,刺向殺手的胸膛。
自從這個殺手進來已經過了很長時間了,他聞了太多的“山鳩花一號”的味道,早已搖搖欲墜,渾身無力了,根本沒有任何力量可言。
這妖花怪就怪在,你越想睡越睡不著,堪稱天下一絕。
陳鐵頹然地坐到了冰冷的地上,嘴角抽了抽,“我想回家。”
“說吧,把你心中所想的都說出來吧。”
嬴政看他這個樣子,想必是心智不全之下難以掩藏心裡的情感。
既然月色這麽好,不妨聽一聽他的故事吧。
可惜,沒有酒。
陳鐵眸子發亮,在燭火的映襯下格外晶瑩,宛如一塊碧玉。
他渾渾噩噩地,說出了自己的過去。
他是一個奴隸,從小就是。
他的母親是地主家的奴隸。
最底層的奴隸。
和動物一樣對待的奴隸。
那個地主家產很大,田地無數,並以此生錢,傳了一代又一代。
小的時候,他問過自己的母親,父親是誰。
母親說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那些管理奴隸的下人們有幾個人都欺負過她,她又怎麽知道是哪個?
那三個下人他都見過,一個人高馬大的,很壯,
臉上還有一道長長的刀疤;一個瘦瘦弱弱的,為人很陰險,經常用鞭子抽打者奴隸;還有一個長的中規中矩的,對待奴隸也很嚴厲,一切唯地主命令是從。 他在很小的時候就記下了這幾個人,把他們的模樣深深地烙印在了腦海裡。
他發誓,總有一天會殺了這幾個人,把他們的腦袋還有欺負母親的那玩意兒扔到廁所裡,任由蟲蟻咀嚼。
從小,他就活在自卑之中。
奴隸之間也是有比較的。
其他的小奴隸看不起他,罵他是野種,罵他是沒爹的傻子,因為那些人有爹有娘,他們的爹娘都是這家地主的奴隸。
甚至,有些人所在的整個家族,好幾十人都是這個大地主的奴隸。
奴隸,也是有目標的,有的“奴隸家族”兢兢業業,任勞任怨,聽憑地主的指令,從而地位上升,得以管理其他的奴隸。
換言之,他們不用工作,只要盡情地去壓榨那些比他們地位還要低的奴隸就行了。
把他們榨乾、榨淨,榨的皮包骨頭,下不了地。
無奈地是,他和母親永遠是最底層的奴隸。
他十歲的時候曾經嘗試努力乾活,以獲得地主的賞識,從而讓母親過上安穩的生活。
可是,他的願望落空了。
所有的奴隸都針對他,包括“高高在上”的大奴隸。
他乾的活永遠是同年紀奴隸乾的最多的,但上報上去的一定是最少的。
那些人看到他,笑著活,傻子鐵啊,今天再多乾點啊,你乾的越多老子就乾的越多啊,反正地主又不會聽你的,哈哈。
他開始絕望,後悔。
甚至是埋怨。
埋怨母親為什麽要生下他,讓他受苦受罪遭人白眼。
母親每次都不說話,任由他抱怨。
有一天,他受不了了,說要逃跑。
可是,母親的身子肯定是跑不了的。
他若是走了,母親一定會被打罵的。
或許是因為埋怨,因為賭氣,他堅決要走。
那晚,也是唯一的夜晚,他見到了母親的笑容。
她笑著說,好啊,快走吧,你十六歲了,早該走了。
他是自私的,找了一個上好的機會,走了。
臨走時,回頭看了一眼母親,見她正在抹眼淚。
心如刀絞。
四年。
他花了四年的時間。
成了呂不韋的培養的殺手。
他終於有能力帶母親走了。
殺手之間都是互相同情的,他們找了一個機會,一同回到了那個地方。
月黑風高夜。
四百人一夜被殺。
像是屠狗一樣,簡單粗暴。
他做到了,帶著瘦的不成樣子的母親走了。
當然,把那三個人用極端的方式殺了,腦袋和那玩意兒碰到了茅房裡。
他在鹹陽的郊外有一個小屋子,母親就在那裡。
每天,他早出晚歸,守護著母親。
“兒啊,你在做什麽?”
“替人養馬。”
“養馬好,養馬好啊,不累,總算有出息了。”
“你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馬不聽話, 被蹄子踩上了。”
……
他終於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如今,只有一個願望,那便是不做殺手了。
可是,沒有足夠的金錢根本不可能。
他存了好幾年,終於差不多了。
一個月前,他對母親說道,娘,還有四個月就要過年了(注,秦國十月即是春節,過年),到時候我們就搬到很遠的地方去,再也不到這吵鬧的鹹陽了。
母親笑著說,好啊好啊。
我等著你啊。
現在是七月,還有不到三個月就過年了。
“母親,我要回家了!”
“回家了……”
陳鐵渾渾噩噩的,顫顫巍巍站了起來,嘴角掛著笑容,出了帳篷。
嬴政沒有阻止。
他找不到阻止的理由。
“有刺客,有刺客!”
帳篷外,火把驟起,一片光亮。
“噗!”
一道悶哼傳了過來。
嬴政面色一驚,趕緊衝了出去。
只見周圍全是呂不韋的侍衛,他們的吵鬧聲也引來了王翦手下的士兵還有李牧帶來的人,把這裡圍了個水泄不通。
殺人滅口。
地上,陳鐵胸膛被長劍刺穿,鮮血流了一地。
他的喉嚨一動,黑血就湧了上來。
“過年了,母親,你看到了嗎,真的過年了。”
“我有錢了,黃金千兩啊,我們去隱居吧,不再參與世間的紛爭了……”
(2017,陽歷新年,祝大家快樂,闔家幸福,萬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