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處於憤怒,王熙鳳的聲音顯得十分歇斯底裡,前因後果一一道來,聽到的人均是驚愕不已。
“吵什麽吵,我在那邊府裡都能聽到這兒的動靜,是不是嫌府裡太過太平,非要弄出些么蛾子!”
渾厚的聲音響起,賈赦一邊走一邊朝賈蓉開口,眼神裡滿是責備。
只是這個責備,責備的是賈蓉捂不住事兒,而不是責備賈蓉亂來。
賈赦本身就不是什麽好人,是以對於賈蓉的行為,頂多感歎一句後生可畏。
畢竟當初他頭上頂著的,可不就是京都第一紈絝的名聲。
吃喝嫖賭,幾乎全部包攬。
可也沒饑渴到竟然。
這是眼神雖然看向的是賈蓉,但賈赦這話,卻是說過王熙鳳聽的。
如今賈璉還在天牢,雖然眼下看著還好,但到底是自己親兒子,哪裡又有不惦記的。
因此對於王熙鳳現在的舉動,賈赦十分不滿。
但從前的經歷,歷歷在目,賈赦心裡的對王熙鳳還是有些忌諱的。加上王熙鳳的脾氣在賈家眾所周知,他也不想再多生事端。
因此隻敢指桑罵槐一番。
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上不得台面,因此賈蓉才偷偷求著王熙鳳,不敢透露半點兒。
不曾想這會兒連榮國府的人都來了,一時臉色漲得通紅,再被賈赦這一頓罵,更是頭都抬不起來。
秦可卿原本在聽小廝說了之後,還隻當是王熙鳳和賈蓉鬧什麽矛盾。
畢竟王熙鳳的脾氣擺在那兒,後來掌權之後,性子更是飛揚跋扈,因此秦可卿都打好腹稿,要怎麽勸人來著。
不曾想這會兒竟是聽到這樣的消息,一時也是錯愕不已,又見王熙鳳一雙眼睛腫成一條線,心裡一酸,默默走過去扶著王熙鳳的背。
從前也許秦可卿不清楚,但後來掌家的時間長了,總有些人喜歡嚼舌根。
討好她這個主母也罷,為了挑撥她和王熙鳳的關系也罷,總之從別人口中,她知道了一些特別的東西。
當初王夫人屬意王熙鳳,想要讓自己侄女兒嫁給賈璉,不曾想賈璉一口否決,更是對賈母說此生非她不娶。
心裡要說沒有得意,那是不可能的。
加上自己如今過的什麽日子,王熙鳳嫁給賈蓉過的什麽日子。
兩者之間的對比,甚至讓秦可卿都為王熙鳳覺得心酸。甚至隱隱的,秦可卿有時候看到王熙鳳的時候,還會覺得有些心虛。
秦可卿天資聰穎,當初自己父親交好的是賈政,邀請自己等人來賈府的,也是王夫人。
而也正是那日,王熙鳳掉進了荷花池,最後被賈蓉救起來,這才有了四個人的錯位。
秦可卿不敢想,若是當初王夫人的計謀得逞,王熙鳳嫁給賈璉,她嫁給賈蓉......不,沒有若是,她不會嫁給賈蓉。
眸子隱晦的望一臉心虛的賈蓉一眼,秦可卿拉著王熙鳳的額手更緊了些。
感受到秦可卿從手上傳過來的力量,王熙鳳原本都已經收回去的眼裂又忍不住撲簌簌往下掉。
刑氏見狀歎一口氣,也走到王熙鳳身邊,卻是對尤氏說話。
“剛才我們在外頭都聽見了,她說的可是真的?”
尤氏從此前王熙鳳打開門到現在,就一直被這夫妻兩個輪番罵得回不了嘴,這回刑氏問她,她這才動了動被氣得哆嗦的手,捂著胸口喘了又喘。
“我就是一個寡婦,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那個賤人雖說是我名義上的妹妹,卻也不過是繼母帶過來的孩子,平日裡都不怎麽走動的,又怎會知道真假!”
捂著臉,刑氏說完也忍不住哭出聲兒,
其余的卻是不敢多說。百行孝為先,雖說尤母不是她親娘,但既然她要叫一聲母親,那就要做好一個女兒的本分。
因此尤氏口中不常聯系的話,本就是一個推諉。
尤氏其實是當真不曉得尤二姐和賈蓉的這些破事兒,一個是她名義上的妹妹,一個是她名義上的兒子,兩個人竟然就這樣搞在了一起。
若是換成其他人,也許尤氏還會猶豫,但既然說到自己這個妹妹,而且王熙鳳還是這般表情,尤氏心裡就曉得事情怕是果真如此。
但她怎麽說也是兩人的長輩。
賈蓉繼承了他爹的無賴,原先賈珍還在的時候,還收斂些,如今賈珍死了,賈蓉自己成了族長,待人做事就更是肆無忌憚。
因此這兩個人有一腿,便是沒有親眼看到,尤氏也是相信的。
所以不敢回答刑氏的話。
一方面是覺得羞愧,一方面是覺得委屈。
事已至此,賈蓉曉得瞞也瞞不住,加上張華催得緊,已經明確說了,若是不能在規定時間將銀子送去,張華告官,就如尤氏和賈赦所說,指不定真的還要將整個賈府搭進去。
畢竟賈蓉的身份是賈氏一族族長,一舉一動代表的可都是整個家族。
因此左右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那當務之急,就是讓眾人幫忙勸著王熙鳳,讓她將銀子拿出來。
這話秦可卿並不接,若是因為別的,興許為著賈璉還在那天牢裡,即便是為了讓賈璉寬心,秦可卿也會幫忙勸著些。
畢竟現在的確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但賈蓉這事兒著實氣人,秦可卿和王熙鳳不說親如姐妹,但這麽些年,兩個人都是賈家的媳婦,相處久了,感情也很是深厚,因此對王熙鳳的遭遇也很是同情,哪裡還願意幫忙說項。
而尤氏是尤二姐的娘家人,雖然是婆婆,卻是一點兒底氣都沒有,要不是賈赦帶著眾人趕到,指不定還要被王熙鳳罵到什麽時候。
因此也是不敢開腔,刑氏見眾人都沒有上前的意思,無奈得很,也是不滿的看賈蓉一眼,然後輕咳兩聲,朝王熙鳳緩緩走去。
“你呀,這是什麽要緊的事!小孩子們年輕,饞嘴貓兒似的,那裡保得住不這麽著.從小兒世人都打這麽過的,那尤氏不過佔著個長輩的名分,年紀輕自身又不是個正經的,蓉哥兒什麽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隨便一個有模樣的女人都能勾得走,你為這生哪門子氣。”
語氣溫和,刑氏說著伸手用帕子替王熙鳳擦了擦臉。
“你是咱們賈家明媒正娶的媳婦,外頭那位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物,值得你這樣作踐自己,蓉哥兒是你男人,如今他有了難,你自然要幫的,只是別給他好臉色就是。”
這話若是別人對刑氏說,刑氏定然要狠狠一口唾沫吐那人臉上的。
只是事到如今,刑氏也只能硬著頭皮上。
畢竟這事關整個賈家,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解決的。
這麽一整天的功夫,其實王熙鳳也已經很疲憊了。
因著夫妻兩個吵架,王熙鳳怕嚇著孩子,原本巧姐兒一直在她懷裡的,發脾氣前也先讓奶娘領了去。這麽一整天的功夫,心裡早就想得不行。
加上王熙鳳對刑氏的態度和尤氏的態度截然不同,因此本就是一句很是雞肋的話,但王熙鳳竟然聽了進去。
刑氏和王熙鳳說話的時候,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兩人,見王熙鳳臉色似有緩和,刑氏連忙趁熱打鐵。
“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更何況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看咱巧姐兒的面上,不也得幫他把這次難關過了,你是主母,管她什麽阿貓阿狗,咱們賈家也不是受難所,哪裡是什麽人都能進來的。”
說到這裡,刑氏的噤聲,抬頭看賈蓉一眼,見對方滿臉希翼的看著自己,隻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於是稍微湊近些,刑氏嘴巴往王熙鳳耳朵靠了靠。
“你這些年藥也沒斷過,咱們娘倆這些年感情深厚,這話也就只有我敢跟你說,也曉得你不生氣。”
一邊詳裝無意的看著王熙鳳的臉,賈璉一邊悄悄和王熙鳳耳語。
“不管是你還是巧姐兒,將來總歸要有個靠山的,她既是能生,生了你抱過來就是,這樣將來巧姐也能有個依靠,那個女人就無所謂了,若你實在生氣,不如等她生完孩子,就直接將她還送還給張家,看那張家收不收這狐媚子。”
若說前面刑氏說得是雞肋,那現在說的就是糧草了。
王熙鳳肚子什麽動靜不知道,但現在刑氏的意思,既然這尤氏仗著自己有身孕想亂來,那王熙鳳就斷了她的念頭。
別說是現在跟個外室一樣,被賈蓉不明不白的藏在外面。
便是正宗娶妾,家裡主母不發話,小三也是進不來的,就算得幸進來了,生出來的孩子,也是主母說了算。若是有主母喜歡孩子的,生下來便直接抱走,也是常有的。
因此刑氏這番話,很是觸動王熙鳳的心思。
便是賈蓉,聽著也不過是眉頭微皺,並沒有出言拒絕一類。
曉得自己再這樣下去,怕是要惹了眾怒,畢竟現在的局勢的確容不得他們半分出錯,王熙鳳剛才不過是憑著一腔怒火,將心中積攢已久的怨氣爆發出來。
現在有秦可卿在旁邊安撫,刑氏又又在旁邊說著小話,加上刑氏說話的時候,賈蓉也並沒有為那個賤人分辨,而是一副聽之任之的樣子,因此王熙鳳見好就收,任由秦可卿掏出帕子給自己擦臉,然後才恨恨看向賈蓉。
“今兒個算你本事,這麽見不得人的事也敢請了大老爺大夫人過來,我佩服你,那個死浪蹄子有了身子我不問,左右她進不得這個家門,只是那個賤種你也給我記牢了,國孝家孝兩重,你有膽認,我沒膽收,從前你送的我不論,從現在起,你但凡見了她一面,我就拿著休書到衙門,到時候我們各走各的陽關道,你們賈家這事兒捅出去,我也犯不著丟臉,也不丟命!”
原本聽到前頭,賈蓉還心裡一喜,曉得王熙鳳松了口。
但這話到了後頭,卻是讓他心裡一跳。
賈蓉是個浪子,渣男中的戰鬥機,但尤二姐能把他栓得這麽牢,心甘情願的將自己的積蓄一點兒不剩的往那邊送,要說沒有真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畢竟相較於王熙鳳,尤二姐長得好看又溫柔,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語花,自然疼惜不已。
更何況如今尤二姐肚子裡頭還有他的骨肉,大夫還說是一個男丁。
因此王熙鳳那個的話,賈蓉哪裡敢接。
王熙鳳是個什麽性子的人,枕邊人的他再清楚不過。
她眼裡能容得沙子?
要是這事兒事後,她再去找自己心上人的麻煩,以尤二姐那個溫柔的性子,又哪裡是她那個潑婦的對手。
因此一時沉默,賈蓉不敢接話。
賈赦是過來人,看見賈蓉這幅樣子,就曉得是舍不得,當即用腳狠狠往賈蓉身上一踢, 厲聲呵斥。
“跟你說話你聾了嗎,是不是要把全家人都害死,你才高興?”
刑氏原本見王熙鳳肯說出這些話,以為事情已經成功,不曾想這會兒輪到賈蓉不說哈,眉頭一皺,便又看向尤氏。
“你倒是說話啊,那個賤人既是你尤家人,自然也就該你處置。”
說著話其實也就是在和稀泥。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賈蓉對尤二姐感情深厚,這事兒雖說怨不得尤氏,但她們是姐妹,是一家人,因此就算尤氏不知情,也要承擔相當大的責任。
並且這件事的後遺症還不止於此。
尤氏說到底是二夫人,是賈蓉的繼母。
現在寧國府的主母是王熙鳳,又出了這樣的事情,尤氏以後的日子可想而知。
“我此前都說了許久不曾和她們聯系,這會兒你叫我,我又有什麽辦法?”
心裡暗恨,忍不住將尤氏三母女罵了一遍,尤氏才又看向王熙鳳。
“先前我來敲門,你們沒頭沒腦一番話,我是當真沒聽明白,如今你氣也撒了,別的我不敢說,但我既然是你的婆婆,是蓉哥兒的母親,那我就一定不會讓她進賈家!”
拉著王熙鳳的手,尤氏言辭懇切。
不管怎麽說,賈蓉和王熙鳳往後都是要給她養老的。這會兒她還能動什麽的,尚不覺得,但若是將來老了,若是她不對這夫妻二人好些,也真是怕等將來自己老了,卻又落得個無人送終的下場。
因著尤二姐的關系,王熙鳳對尤氏的態度自然不好,只是這會兒尤氏既然如此說了,也就真的相信,她是不知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