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分,陰盛至極。
木箱中躺著的黃色小紙人,漸漸有了隱約的虛形,四肢和脖頸微微動彈,似乎隨時都可能站起來。
冰涼的地面上,昏迷中的陳自默感覺到了寒冷,身體緩緩蜷縮在一起,雙臂抱懷,輕輕抖動了兩下,然後,因寒冷而顫栗的頻率快了許多。
終於,他打了一個噴嚏,豁然醒來。
四周一片漆黑。
陳自默驚恐不已,他記得自己是因為施術過度遭受了無法承受的自然反噬,昏死過去的。
難道,自己死了麽?
人死後的世界,就是一片黑暗虛無?
不對……
右側似乎有微弱的光線,他凝目看去,隨即抬手在身上使勁摸索,又搓了搓臉,攥了攥拳,摸了摸腿,都還在,自己沒死,隻是四肢麻木發涼。
那微弱光線,是拉上了窗簾的窗戶!
大喜過望的陳自默翻身站起,大步就往書桌旁走去――先看看卷軸在不在。
還好,卷軸在,而且,不斷地散發著微弱的靈氣。
就在此時,陳自默眼角余光忽見有影子晃動,當即駭了一跳,猛然轉身定睛看去,並做出了散手防禦的姿態,此刻,視線已經適應了黑暗的環境。
只見一道一人多高的虛影,站在木箱中輕輕晃動,仿若被輕風吹拂的垂柳枝條。
啐!
陳自默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暗罵這真是自己嚇唬自己了。
這道晃晃悠悠的虛魂,是他親自施術製作出來的,隻不過還未被施術放出,午夜陰盛自起,卻無法擺脫原體――那黃色小紙人,還躺在木箱中。
“沒頭沒腦的東西,這麽急著站起來幹啥?”陳自默踏步上前,右手掐決,狠狠一指點在了虛魂上。
虛魂頓時如一縷青煙,縮回到小紙人身上。
這一手,都是胡四教過的術法手段。當年初學術法,陳自默就曾無數次幻想過類似的情景。如今終於真實做到,雖然隻是一道尋常人都能以先天陽剛之氣驅散的虛魂,但,他還是滿心的成就感――畢竟,少有尋常人遇到這般詭異可怖的虛魂,敢於主動發起攻擊。
而且,又有幾人能表現得如此輕描淡寫,信手拈來?
遙想小時候,如果不是因為怕鬼,又怎麽會去主動找那個猥瑣邋遢,有著神棍名號的老頭兒?不去找老頭兒,又怎麽會相依為命五年多……
而今呢?
正如老頭兒當初酒後打油詩作:“魑魅魍魎人做鬼,盡是心虛自擔罪;滿身罡氣心無愧,一指把那鬼命摧。”
一指摧鬼命?!
小時候,想想都覺得那是了不起的成就,神仙般的手段。
現在可謂是夢想成真了。
陳自默信步走到窗前,拉開窗簾往外看去,但見夜色正濃,無星無月。他懶得去臥室看那塊帶子都斷了的老SH牌手表,感應著卷軸散發出的靈氣,一邊微笑著抬手掐指,心法運轉,感應天地間五行元氣的細微變化,便推算出了大致的時間:
剛過寅時。
也就是,凌晨三點多。
夜行鬼祟事,正當時啊……
陳自默轉身就要拿了紙人和符,去做那鬼祟之事。但隨即,他就想到了之前,自己施術受反噬昏死過去的瞬間,忍不住心有余悸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不過是施術化出了一道虛魂,自然反噬就差點兒要了命,再去施術放出那道虛魂,會不會遭受更大的反噬?自己,
能承受得住嗎? 施術放虛魂,比製作虛魂要省心省力,遭受的反噬之力自然也要輕得多。
但問題是,虛魂由他施術製作,並由他釋放至世間,虛魂在自然界的出現,本身就要承受相應的氣場壓製,而這些壓製,會循著天地五行氣場的規則,間接反噬到陳自默的身上,而且,一旦虛魂意外受損甚至消散,那麽,陳自默身心所要承受的反噬,會更大。
以他當前的體質和修為,是否能受得了?
這可怎麽辦?
陳自默在書房裡來回踱著步子,一邊思忖著之前受反噬昏死過去的前前後後,那些被自己疏忽的細節,以及回憶著乾爺爺曾經講述過的種種相關知識。
想著想著,他就禁不住後背生寒,手都哆嗦了起來。
因為,在意識陷入昏迷前的那一瞬間,他當時就覺得死了也好,死了舒坦。
而這種念頭,可以肯定是心魔出現了。
以他目前還談不上修為的水平,施術過度導致心魔出現,幾乎是必死無疑。
“可老子沒死,而且身板還很硬朗,意識清晰……”陳自默打開電燈,哆哆嗦嗦地走到桌旁坐下,端起碗也不顧裡面的水早已涼透,咕咚咚一氣喝下。
為什麽?
目光落在桌邊卷起的卷軸上,陳自默皺眉思忖,難不成,是因為它?
隨即,陳自默後知後覺發現了一個重要的,之前卻被自己忽視了的問題――卷軸上貼有“藏靈符”,並施以掩息術布下了術陣,可是,卷軸仍舊在不斷散發著微弱的靈氣,沁潤到他的身體中。也就是說,施加於卷軸上的掩息術,沒有起作用?!
而隨著對卷軸散發出的靈氣越來越熟悉,陳自默更加可以確定,不是自己感應到了靈氣,而是卷軸主動、自發地將靈氣散發出來,並毫不浪費地全部沁潤到他的身心中,繼而轉化為本元氣息,再從體內滲出,轉回至卷軸中,周而複始形成一個微妙的循環。
以陳自默學到的豐富理論術法知識,以及以往胡四對奇門江湖絕大多數術法、法器的描述,都無法解釋這種現象,可以說,這根本不應該出現!
頭上的傷,痊愈得非常快,是卷軸靈氣的作用;
在天生沒有返祖本元的情況下,卻能夠反常地先借靈氣再施術,是卷軸靈氣的主動性作用;
這次施術過度生心魔,卻大難不死,甚至於身心都沒有受到絲毫的創傷……而在昏死過去的這幾個時辰裡,以卷軸的自發主動性,很可能會持續不斷地散發靈氣沁潤身體,形成詭異的微妙循環。
那麽,是卷軸救了我?!
陳自默把卷軸拿起來,怔怔地看著這玩意兒。
過了一會兒,他放下卷軸,蹬蹬蹬幾步跑到門口,打開門,扭頭眼睜睜瞅著卷軸,細細感應,發現果然如自己所猜想的那般,卷軸散發的靈氣,出現了時斷時續的狀態,而且明顯更加微弱了。
踏步出門,靈氣立刻中斷。
陳自默愈發確定,卷軸散發靈氣是自發的、主動的,而且,是卷軸先感應到他的存在,才會散發靈氣。
又來來回回做了幾次試驗後,得出了更為精準的答案――隻要他和卷軸的距離進入四米范圍,且中間沒有牆壁等全遮蔽的障礙物,那麽,卷軸就會立刻感應到他的存在,開始釋放微弱卻持續不斷的靈氣。
坐回到桌旁,陳自默盯著卷軸,道:“你有靈性?”
自然沒有得到回復。
“你不會說話,但明白我在說什麽,是吧?”
“你到底是什麽玩意兒?”
“你釋放靈氣給我,然後循環往複再回到你的體內,到底是有什麽居心?”
“你不會想害我吧?”
“先說清楚,咱倆往日無冤近日無仇……”
……
陳自默純粹是出於滿心的疑惑無解答,才會絮絮叨叨地一個人自言自語了半天。直到豁然想起電燈開著呢,這才急忙去把燈關了,坐在黑暗中思忖著接下來該怎麽辦――施術過度心魔生,昏死卻又起死回生,而且連傷都沒有受一點兒,這讓他已然不再忌憚去施術放魂。
不過,這些年學習繁瑣複雜的術法理論知識,讓他養成了凡事想三步的習慣。
謹慎,或者說優柔寡斷、磨嘰?
也可以說,是未雨綢繆。
天光微亮時,陳自默把米粥煮上,然後到前院門房裡,找出了一些紙扎和燒紙――這些都是乾爺爺去世後,從老宅拿回來的。爺倆這兩年除了給人辦白事作法事,看陰宅驅邪疾,還去縣城批發了一些各類燒紙、冥幣和紙扎,平時誰家上墳、辦白事時,就從這裡買。
賺不到多少錢,但總比沒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