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著渾身酸痛無力,陳自默輕輕歎了口氣,苦笑著自嘲這副天生沒有返祖本元的廢柴身板,什麽時候才能夠修行到更高境界,從而不至於每每施展術法,都做不到完全無視天地自然的反噬,不得不承受這般痛苦的折磨……旋即,他又自我安慰著,辛苦修行至今,還是有進步的,最起碼,和以前施展更低級的術法相比,現在承受幾乎同等,甚至更輕一些的反噬,也沒有心魔出現的風險,卻能夠施術製成“蝠蠱”了。
在地上躺了好一會兒,借助於不斷沁潤身心的卷軸靈氣,稍稍恢復了體力之後,他掙扎著起身,緩緩活動四肢走到桌旁,打開了台燈,看看放在桌邊沒有了表鏈的手表。
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
陳自默首先想到的是,距離父親出遠門,又過去了一天。
他撇撇嘴,把仍舊卷裹得如粽子般,因為受到術法控制從而完全變化了的蝙蝠撿起來放到桌上,用剪刀把經歷過術法能量的沁潤鍛造,堅韌得如牛皮繩般的紅線剪斷。
沒有了紅線束縛,渾身灰白透亮的蝙蝠,在桌子上輕輕掙扎幾下,舒展兩翼腿爪,轉動著腦袋打量陳自默。
“小東西。”陳自默抬手輕輕摸了摸這隻事實上已經死去,而且注定不會在這世界上存留多久的“蝠蠱”,面露些許本不該有的憐憫之色,輕輕歎了口氣。
施術,真的好累!
到廚房簡單做了些吃的填飽肚子,陳自默回書房將門窗緊閉。
取出黃裱紙再裁剪出五張符紙,研磨調辰砂,借卷軸靈氣施術書“五行接天符”
陳自默咬破食指,一邊默念術咒心決,一邊引卷軸靈氣入體化本元,再攜念力透體而出至指尖,和血在每張“五行接天符”的右下角勾劃血痕,自身意念與符竅相參……
緩緩收術,陳自默將窗戶打開。
夜,沉沉的。
無風,天地間悶熱得就像是一口蒸鍋,遠處黑漆漆的夜空中,時而會有遊蛇般的閃電一閃而逝,稍後,會有滾滾悶雷聲傳來。
突然,一道巨大的閃電劃破當空,平地起悶雷,旋即在村子上空炸響。
門窗嗡嗡出聲,地面顫動。
“什麽時候,乾爺爺傳授的那些仙人手段,才能真正施將出來?”陳自默望著窗外,心中感慨——以他當前的修為,所能施展的都是些低級術法,“虛魂術”只能嚇唬人,根本無法對人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如若對方不怕,自己反而還會遭受反噬;“蠱心術”能蠱惑人心,卻無法持久,即便是增強版的“俘心術”,也需要針對特定的人,在適當的條件下才能施展出來,稍有差池就有可能功虧一簣,比如去對付侯強、李志忠這樣的人,根本不可能達成;而這次所要施展的術法,固然更為高級了,可太過複雜,所需條件多,也僅能針對女性,如果運氣不好的話,費了這麽大勁,最終施術還可能失敗。
啪嗒、啪嗒……
豆大的雨滴劈裡啪啦地從夜空中砸落。
有幾滴斜著從廊簷下摔進來,砸在了敞開的窗框上,飛濺到陳自默臉上,涼意讓他稍怔,繼而收回心神不再多想,左手掐決高舉過頂,再次咬破了右手食指尖,心中默念術咒心決,滲血的右手食指輕輕向桌面上劃過,五張“五行接天符”翩然而起,隨著陳自默右手食指指向窗外,五張符紙便在窗外懸空組陣。
“五將護你免天責,一令許你禍人身。”陳自默神色平靜,
唇口開闔輕聲道:“臨!” 書桌上,那隻靜靜趴伏的灰白透亮蝙蝠,兩隻通紅的小眼睛滴溜溜轉了幾圈,震翼而起,直飛到窗口懸空組陣的五張“五行接天符”中間,繼而像是被“五行接天符”接引,又像是帶動著“五行接天符”,飛向了雨勢漸大的夜空。
還未飛離視線時,五張“五行接天符”驟然在夜色和雨幕中燃燒起火,火勢迅速,一閃而逝。
仿若並未出現過。
陳自默微微闔目,一縷意念控制著在雨幕夜色中盡速飛翔,受“五行接天符”術陣護持,從而不會被天地自然所不容的“蝠蠱”,操控著它穿過越來越密集的雨幕,來到了李志斌家堂屋正門的遮雨簷下,落在了院燈的燈泡上,兩隻小爪子,緊緊抱住了電線,兩翼收攏,倒吊著,一雙通紅的小眼睛,在黑暗中不那麽清楚,但如果有人仔細看,發現這對詭異的眼睛時,就會感到格外恐怖瘮人。
“王菊啊,大夏天的,屋內不放夜壺,你總該起夜上廁所……”陳自默在心裡暗暗念叨著:“出來吧!”
“蝠蠱”屬陰好涼,懼熱畏寒怕光,夏季夜晚的氣溫還好,到了白天陽氣回升佔比愈高,光線強烈,“蝠蠱”就需要召回術士之手,以術法幫其固氣養靈,以免在天地自然中灰飛煙滅。
但以陳自默當前的術法修為,可不敢隨便把放出去的“蝠蠱”收回——因為,誰也不敢保證,“蝠蠱”在外放風會不會因自身特性,汲取到什麽不乾淨的陰濕晦氣,或者受地陰干擾浸透,再受術法引導返回,術士的修為不足,就會遭受到“蝠蠱”的強烈反噬——自身施術製“蝠蠱”,本就有術法氣機相連,再有“五行接天符”中術士的氣血銜接,以自身意念操控,沒有生命意識的“蝠蠱”,等同於施術者外在的一個有著術法意念相接的器官。所以,一旦遭受到“蝠蠱”反噬,那麽,意識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受到陰邪之氣反噬,從而驟生心魔!
修為不足,扛不住反噬而生的心魔,會要命的。
所以,一旦王菊今晚不出門的話,天亮後陽氣驟升時,陳自默就不得不放棄好不容易施術製出的這隻“蝠蠱”,斷念收術,“蝠蠱”就會跌落,成為一隻普通的、乾癟的死蝙蝠。
雨,越下雨大。
即便是有外面長廊的廊簷遮雨擋風,仍舊有雨滴借風勢灑落入敞開的窗內。
陳自默站在窗前,凝神不動,仿若雕塑一般。
他在等待著……
與胡四相依為命五年多的時間,陳自默養成的最大優點,和最大的缺點,就是有耐性——說缺點,是因為受盡欺凌可以忍耐,也是天性軟弱使然,無奈的憋屈和好似習慣了的慫包脾性;說優點,正是因為受過太多的欺凌屈辱,都厚著臉皮和一顆倔強的心生生熬了過來,又有什麽困難和失敗,能讓他放棄每一次行事的希望?
老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可世間又有幾人知曉,受不得苦難屈辱和壓力,從而尋死的人,才是最大的懦弱和悲哀,因為沒有勇氣去面對命運的殘酷,沒有信心去承擔為人的責任,才會選擇絕路去解脫,這樣的人,何曾想過為自己的人生一遭不虛度,為親人的闔家喜樂幸福,去負責?真正的強者,是在最苦難,最卑微的時候,掙扎著不屈,哪怕哭過、求過、怕過、跪過,卻倔強成長,在磨礪和煎熬中,慢慢不再懼怕苦難,不再逃避欺辱,變得從猶豫著抗拒,到雷霆的果斷反擊!
現在,陳自默耐心的等待,是因為不甘和希望,縱然最終失敗,無非是重新再承受反噬做“蝠蠱”——施術所需付出的辛勞,和必然承受的身心苦痛代價,算得了什麽?
當然,最好能夠一次功成……
李志斌家裡。
瓢潑般的雨水衝刷著房屋,瓦口的水竄出了一米多遠,院子裡很快積起了半尺多深排不及的水。
屋內。
李志斌躺在炕上抽著煙,心裡的火氣越來越大。
開始下雨的時候,兩口子就已經醒了,當時李志斌翻過身說了句:“院子裡還晾著衣服了……”自己卻沒起床——換作以往,這種事兒再正常不過了,而且都不需要他的提醒,王菊早已起床出去把晾在外面的衣服取回。今日則不同,雖然老夫老妻早已磨合得不至於吵架甚至大打出手後,就一哭二鬧三上吊地往娘家跑,而是窩在自家裡悶氣,但王菊今天已經豁出去和丈夫鬧翻大打出手了,自然不會輕易服軟。
所以,李志斌好似提醒她外面晾著衣服,實則下達命令讓她出去取衣服,王菊可就不樂意了。
她,沒回應,也沒動。
愛誰誰……
連續抽過兩支煙後,李志斌考慮到西屋臥室裡還有兩個孩子在睡覺,不能嚇醒了他們,所以他強壓心頭蒸騰的怒火,沒有去喝斥躺在身邊的老婆,翻身睡覺了。
雨勢稍弱,淅淅瀝瀝卻沒有絲毫要停的跡象。
村東陳宅後院的書房裡,陳自默如同雕塑般,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左手在腹前掐決,右手在胸前掐決,雙目微闔,與那隻倒掛在李志斌家堂屋門簷下的“蝠蠱”意念相通著。
屋內炕頭上,李志斌和王菊兩口子堵著氣窩著火,翻來覆去誰都睡不著。
時間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在三個人的心目中緩慢地流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