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東屋一間電燈還能用的臥室簡單打掃一遍,陳自默找出兩床被褥鋪好。
天冷,鋪蓋得少了,人受不了。
乾完這些活兒,陳自默往廚房裡去的時候,心裡忽然泛起了嘀咕:“我何必這麽積極,去給他收拾出一間臥室,還鋪上被褥給他睡覺?他倒好,吃個飯都磨磨蹭蹭的,就等著享現成的了?這兩年,就不該曬那些被褥,全他媽受潮爛透了才好!也省得我還好心好意地獻孝心!”
走進廚房,陳自默才愕然發現,桌上都已經收拾乾淨了。
而父親,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他去哪兒了?
陳自默皺眉走到門外,四下觀望著,忽而又想到了什麽,急忙往後院跑去,一邊忍不住暗罵:“你這個犯罪分子,敢隨便去後院,我讓你把吃下去的餃子都吐出來!”
找遍後院的房屋犄角旮旯,沒有發現人影,陳自默長長的松了口氣:
還好。
陳自默撇撇嘴,心想自己不讓父親進後院,是不是也有點兒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
回到前院又找了一圈,也沒發現父親的身影。
陳自默皺著眉頭走到街門口,向外張望。大街從東至西,被街燈散發的燈光和家家戶戶掛在街門上的大紅燈籠,照得溫馨明亮。小孩子們熱熱鬧鬧地跑著玩耍著……
一片熱鬧喜慶的過年氛圍。
“剛到家,屁股還沒坐熱,就往外跑!”陳自默忿忿地轉身回去,把街門關上,門閂插上。
“乾脆別回家啊!”
陳自默心裡莫名其妙地堵著一口氣,可走到影壁牆拐角時,他停下腳步猶豫了一會兒,轉身又走回到門樓下,把街門給打開了——除夕夜,沒到關街門的時候。
陳自默給自己的心軟,找了個合適的理由。
血緣親情,豈是那麽容易割舍?
站在門檻裡,陳自默忽而心生擔憂,父親該不會……是去找李志忠麻煩了吧?
這種可能性,很大。
當年父親被捕入獄時,陳自默還年幼不懂事,可隨著年齡的增長,這幾年他聽乾爺爺講述過,也聽村裡人說起過,父親當年那可真是威風八面,無人敢惹的強硬狠主兒。
這樣的人物,出獄回到家這天恰恰是大年三十兒,卻看到自己數年未見的親生兒子,被人圍毆暴打,還威脅說要把家裡的房子給拆了……他豈能容忍?沒有當即動手打人,已經說明他有著遠超常人的忍耐力了。
但,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不行!”
陳自默心裡不禁焦急的擔憂起來,父親可別犯渾到那裡打死打傷了人,剛被釋放又被捕入獄的話,怎麽辦?或者萬一,他被李家人多勢眾打傷了怎麽辦?想到這裡,陳自默轉身抄起門房口放著的那把柴刀,拉開街門,大步衝了出去。
可跑出幾步後,他又猶豫著轉身回了家。
不去!
“他愛怎樣怎樣,最好和李志忠家的人拚個你死我活。”陳自默忿忿著。
他不知道,今天這件事如果換做是父親入獄前,那就不是現在去找李志忠的麻煩了,而是不管不顧對方有多少人,也不管到底是誰有錯在先,抄起家夥直接乾,哪怕是打輸了,受傷了……也必須乾!但蹲了將近六年的大牢至今,陳金已經是四十歲出頭的人了,脾性收斂了許多,許多。
吃完兒子獨自一人包、煮的餃子後,陳金收拾了一下廚房,把鍋碗瓢盆都洗乾淨,
發現兒子還在東廂房那邊給他收拾臥室,陳金也沒打招呼,就獨自出了門。 多年不在家,兒子對自己愛搭不理的,總要去找個人,詢問了解一下,這些年兒子過得如何,最近發生了什麽事。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孩子,到底是因為什麽招惹了李志忠,以至於讓身為村長又是長輩的李志忠,帶著幾個子侄登門打人?。
五年多時間,村裡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許多以前破落的平房,已經翻蓋成了二層的小樓。原本泥濘坑窪的大街,修成了平整的水泥路面。以前過年,村裡沒幾戶人家的街門口舍得掛燈籠,現在,幾乎家家街門上都掛著大紅的燈籠……走在大街上,陳金忽而後知後覺,自家的街門上沒有掛燈籠,再想到兒子穿著破舊如乞丐,陳金就愈發心酸,悔恨,自責——當年被捕入獄時,孩子還小啊!
這幾年在獄中,陳金實在是想念擔心兒子時,會自我寬慰地想象著,街坊四鄰會幫助照顧,以前在村裡的發小朋友會幫忙。還有,前妻應該也會來看望兒子吧?或許,她知道了自己入獄,兒子無人照料,會把兒子接去京城……
陳金在獄中給前妻去過信,談及了自己入獄的事情,希望前妻把兒子接走,但他沒有收到妻子的回信。
如今看來,前妻肯定沒有回來看望過兒子。
一如當年那麽狠心?
陳金苦笑搖頭,不是妻子當年狠心,最大的責任,還是出在了自己身上啊。
一路思忖回憶著,陳金憑記憶來到了侯強的家門口,發現他入獄前這裡還是村子的邊緣,沒幾戶宅院,如今卻已經成了一條大街,東西足有二十多戶人家了。
“是侯強家不?”陳金站在門口向裡面喊道。
率先回應他的,是兩隻家犬凶狠的咆哮聲,隨即屋裡有人回應道:“誰啊?”
“強子。”陳金沙啞著嗓子揚聲道:“我是陳金。”
“陳金?”
門簾豁然掀開,侯強滿臉驚喜地快步跑了出來,一直到陳金面前上下打量幾眼後,才一把將陳金抱住:“我的天啊,你啥時候回來的?這,這……吃了沒?”
“在家裡吃過了,兒子給包的餃子。”陳金笑道:“天擦黑時,回來的。”
“走走走,進屋!”侯強想到了什麽,忽而心裡有些擔憂——陳金出獄回來,看到他兒子現在過得那麽貧困,必然心疼自責,再聽說李志忠家族眾人欺負他兒子,還兩次打傷了他的兒子……以陳金的性格,會乾出什麽事兒來?
侯強不敢想象。
坐到屋裡,侯強招呼媳婦兒趕緊沏茶倒水,一邊掏出煙來給陳金遞過去一顆,幫著點上,斟酌著說道:“金子,你剛回來,本來有些事情呢,我不該這時候就跟你說,可是吧,我現在是村裡的治保主任,所以……”
“喲,當官了?”陳金笑了笑,道:“成,我明白你的意思,來找你就是想打聽一些事。”
“什麽事?”侯強的心一下子懸到了嗓子眼兒裡。
“我剛到家,李志忠帶著幾個人,正在打我兒子,還說要把我的房子給拆了。”陳金微笑著說道,仿佛說的是別人家發生的事情,挨打的,是別人家的孩子。
可他越是這般態度,熟悉了解他性格的侯強,心裡就愈發的緊張擔憂。
看來,要出事兒了。
“金哥,你喝茶……”侯強媳婦兒沏好了茶水端過來,滿臉掛著尷尬笑容地給陳金倒上一杯茶——想想當年陳金何等威風八面,而他入獄後,自己卻阻止丈夫侯強領養陳自默,侯強媳婦兒現在還真有些害怕,陳金會不會怪罪我?
陳金笑著點點頭:“給弟妹添麻煩了。”
“金哥你別客氣,到這兒就是到自己家了。”侯強媳婦兒擠著笑容,熱絡地說道:“你這剛回來,家裡年貨置辦的也不齊全吧?缺啥了大過年的也沒地兒買,和強子說一聲,就從我們家先拿著用……哎, 怎麽沒帶自默來啊?”
“謝謝弟妹了,自默那孩子在家看書了。”陳金笑著客套。
侯強擺手眨眼睛,示意媳婦兒去張羅幾個菜,然後點上顆煙抽著,道:“這事兒說來話長,金子,我得先把醜話說在前面,你不能還像是以前那脾氣似的,畢竟這麽多年剛從監獄出來,為了孩子考慮,也不能再做什麽過激的事情,萬一打死打傷了人,你再進去的話,孩子誰來照料?”
“嗯,你說得對,我聽著。”陳金微笑著點點頭。
“這……唉,我跟你先說說,自從你被判刑入獄以後,自默這些年過的日子吧。”侯強長歎了一口氣,喝著茶水抽著煙,不急不緩,簡明扼要地把這些年發生在陳自默身上的事情,以及近來和李志忠家族發生矛盾的事情,講述了一遍,然後又誠懇地勸說道:“金子,這事兒李志忠做得,是他娘不地道,可也不能全怪他,自默這孩子脾氣隨你,強,那麽多人從中說和,他愣是貴賤不肯賣,事情可不就越鬧越僵了嘛。”
“呵,沒想到小兔崽子膽量還不算小!”陳金自嘲般笑了笑,對於自家兒子和李志忠家族之間發生的衝突,乃至於被人群毆幾次,心胸度量和格局比之村裡任何人都要大得多的陳金,並不怎麽生氣,至少,能忍得住不去貿然行事。而且,他的心裡還有些欣慰,因為他記得兒子小時候是個慫包,陳金還每每也因此經常鼓勵、訓斥甚至揍兒子,如今,兒子卻敢於一個人幾次和李志忠及其家族成員正面衝突……
不錯。
是老子的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