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市乃至整個燕雲省道上的人物,尤其是曾經和陳金有過或直接或間接衝突、矛盾的勢力,在戰戰兢兢中警惕著,準備著,不曾想卻是有驚無險地一直過完了元宵節……
道上仍舊風平浪靜,甚至於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平靜。
許多一直都在明爭暗鬥著的勢力,也因為謹慎關注,等待著宣布退出江湖金盆洗手的燕雲賭王,強勢殺回江湖,從而暫時停止了爭鬥,小心翼翼著。更有幾股與陳金交情頗深的勢力,磨刀霍霍,直言隨時等待陳金搖旗,只要他一聲令下,立刻要人出人,要錢出錢,把所有敵對勢力一網打盡!
終於有許多人按捺不住,四處打聽,和陳金關系不錯的,甚至直接找到他,隱晦地問詢一些情況:
“殺不殺回來,您老好歹給個話。”
“別讓大家都這麽一直緊張地憋著不敢松口氣,那會把人憋壞的。”
道上所有人都沒想到,陳金給予的回復是:“我陳金向來說話算數,既然金盆洗手了,自然不會再返身殺回去。所以這件事,就交給警方去處理吧。當然,我必須承認,主要還是因為這次,我和我的孩子,以及白啟林,都沒有受到絲毫傷害,連驚嚇都沒有,否則……我也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重出江湖。”
不報復了?
完全交給警方處理?
這,也太不符合燕雲賭王的作風了吧?!
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可細想之下也對,陳金確實是說一不二的性子。而且做了那麽多年牢,出獄至今雖然都知道他衝出江湖了,可事實上,還真沒有再與哪股勢力發生過直接的正面衝突,只是聽說他幫著鴻鑫集團的董事長項鴻鑫,處理了幾起與外部一些勢力的矛盾衝突,然後又到國外經營了一段時間賭場,至於燕南市裡那家空殼房地產公司,道上的人不需要詳細了解,一看就明白那根本就是用來把境外賭場的錢洗乾淨的。再之後,據說又搞出了幾條人命,但正如他曾經那般,警方掌握不到充足的證據,對他也無可奈何。不過,想必也是知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道理,他膝下兒子也上高中了,就不想再冒險了。
所以,他選擇金盆洗手,也算是合乎情理。
沒有一個人,私下會忖度,是不是燕雲賭王如今變得膽小了。
也如陳自默判斷的那般,很多人雖然思忖著,陳金退隱江湖,人走茶涼,已然沒有了一呼百應的實力,可以對付他了,但這起事件,卻讓他們又隨即意識到,想要對陳金施以報復,風險性還是相當高的。一來他身邊有白啟林這樣的高手如影隨形,白啟林結婚成家以後不能和陳金天天在一起了,可他身邊還有一個身手可怕程度不次於白啟林的義子。
退一萬步說,即便是真的能乾掉了陳瘸子,白啟林和那個悶悶的義子陳自蠻,會善罷甘休麽?
想想被這樣兩位對陳金忠心耿耿的高手惦記著報仇雪恨……
換做誰,晚上也睡不著覺吧?
得!
這麽多年過去了,陳瘸子也金盆洗手了,以前的帳就他媽一筆勾銷吧。
陳金這邊不再追究,可畢竟是涉槍的刑事案件,而且還是九支槍,警方無論如何不會輕易放過的,專案組成立之後,立刻展開了緊鑼密鼓的調查。涉案總計十人,當晚就有人招供,所以警方很快就掌握了幕後主使者的真實身份,張毅,燕南市人,現年四十五歲,當年燕南市的****人物,追隨大名鼎鼎的薑軍令。一確定了幕後主使者是張毅,燕南警方中的一些老人,就都恍然大悟,這就可以理解了,畢竟,燕南乃至整個燕雲省的黑-道上,那些年都流傳著薑軍令是被陳金乾掉的。而當年薑軍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之後,張毅糾集勢力和陳金團夥之間火拚了幾次之後,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對此警方也格外關注並調查過,因為當時張毅的家屬報案,說是張毅和薑軍令,都是被創陳金殺死然後毀屍滅跡了。不過,經過調查之後,警方確認,張毅人沒死,而是因為無力對抗陳金,又擔心被陳金團夥殺死,只能逃往北方某地混跡。
不過,雖然知道了是張毅花錢買凶所為,警方想要抓到張毅也很難,因為案發當天,蓄謀已久且與陳金有過交鋒,知道陳金厲害的張毅,就已經切斷了與所有人的聯系。
警方分析,張毅一是擔心失手後,遭遇陳金的報復打擊,二是擔心警方介入,畢竟,他知道這起案件的性質極為惡劣,警方必然會追查到底的。
案件一時陷入了僵局中。
短期內破案的可能性,很低。
正月十五。
傍晚,那輛去年來過一次秤鉤集的黑色奔馳轎車,駛過了村東的石橋,停在陳宅門前。
獨自駕車千裡而來的李香蘭,從車上下來,發現陳宅大門緊閉著,便微微皺眉,心頭騰起一股怒火——她知道燕南地區鄉下的習俗,大年初一和正月十五,只要有人居住的宅院,這個時間段,絕不會關閉院門的。
所以她自然而然地懷疑,是陳金知道她今天傍晚要來,所以故意帶著孩子出門,只為了避開她。
怒火剛起,李香蘭隨即搖搖頭壓下了心頭之火。
她知道,以陳金的性格,斷然做不出這種事情來。上次來不分青紅皂白地指斥陳金的不是,那是因為她過於想念、心疼兒子,所以遷怒陳金。事後遭到兒子打擊的李香蘭,冷靜下來細細思忖很久之後,再不至於去那般無理取鬧。
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的成功人士了。
其心智和定力絕對比尋常人要強得多。
拿出手機撥通了陳金的號碼之後,她用沒有絲毫生氣的語氣問道;“你和自默,沒在家嗎?”
“你到了?”陳金略帶歉意的聲音從手機中傳出:“直接往村裡走,以前的老村委大院,現在是白啟林的一套四合院,他年前結的婚,今天元宵節,我們都在這兒吃飯,你也過來吧,都不是外人,我在街門口等著你。”
“好吧。”李香蘭掛了電話,面露些許的不悅。
她不喜歡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和陌生的人坐在一起吃飯,更何況,自己和兒子,和前夫之間特殊的關系,和目前的尷尬狀況,實在是不便被外人所知啊。
但既然已經到這兒了,也不好再說什麽,便開車往村裡駛去。
遠遠看到陳金和陳自蠻在門口等著,兩盞大紅燈籠散發的紅光,將他們籠罩著,卻不見陳自默,李香蘭的眼角一酸,禁不住流下了淚水。
下車後,和陳金冷淡疏遠地客套了兩句後,便跟著他往院子裡走去,一邊問道:“能不能告訴我,當時你和自默說起我要來,他,他是什麽表情?”
“很平靜。”陳金輕輕歎了口氣。
“哦。”
“還有件事我沒告訴你,是怕你擔心,路上開車的話分神,所以等到現在……”陳金神情略顯尷尬地訕笑著,道:“那個,有最好有點兒心理準備。”
“什麽?”李香蘭秀眉微皺。
“自默他……現在坐著輪椅。”
“什麽?”李香蘭大吃一驚,當即加快腳步往後院堂屋走去,一邊神情嚴肅,滿含戾氣地喝問道:“怎麽回事?”
陳金畢竟左腿不便,所以李香蘭腳步一快,他雖然跟得上,可走路姿勢就未免難看,卻也不好就此說些什麽,隻得一顛一顛地跟上,一邊說道:“雙腿癱瘓。”
“啊?”李香蘭頓時淚如雨下。
大步衝進屋內,但見光線明亮的餐廳裡,圓形餐桌旁,相貌清秀的陳自默,坐在輪椅上,正神色平靜地看著她,見到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只是微微點頭,抱以客氣的微笑。
白啟林和孔萍二人,並坐在陳自默的對面,臉上掛著淡淡的,禮貌的笑容。
沒有稱呼和客套。
因為怎麽稱呼李香蘭,對於本就不擅言詞的白啟林和孔萍來講,是個問題。
李香蘭眼裡,卻根本沒有看到這對新人,她克制不住地衝到了陳自默身旁,伸出雙手便撫住了陳自默的臉頰,哭泣著仔細認真地看著兒子那雙深邃如星辰般的眼睛,然而與這雙眼睛對視,李香蘭立刻心生出一股莫名的慌亂和驚懼,她不明所以,急忙看向兒子的雙腿,然後蹲下身,撫摸著兒子的腿,哽咽著問道:“自默,你,你的腿,為什麽會癱瘓啊?”
“神經線的問題。”陳自默淡淡地說道:“休養一段時間,會好起來的。”
“怎麽導致的?”李香蘭抹著臉上的淚水,認真問道。
“意外。”陳自默輕輕拿開了母親放在他膝蓋上的雙手,轉過身去,淡淡地說道:“一會兒飯菜就涼了,吃飯吧。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佳節,在我白叔的家裡,當著我嬸兒的面,別哭哭啼啼的……不吉利。”
李香蘭蹲在地上怔住。
兒子對她,還是這麽的冷淡。
“自默說得對,快起來吃飯吧,他這病其實很快就會好起來的。”陳金上前伸手攙扶李香蘭,一邊輕聲勸慰。
李香蘭這才起身,一邊向白啟林和孔萍露出了歉疚之色。
“大姐,坐。”白啟林伸手示意。
孔萍溫婉笑著,向李香蘭點了點頭。
這才注意到孔萍的李香蘭,睜大眼睛看了足足有好幾秒鍾,才驚喜道:“你,你是那個……我好像看過你跳舞,你是孔萍,舞蹈藝術家,京城影視學院的舞蹈教授……”
“是我。”孔萍無法再保持端坐了,起身主動伸出了右手:“很高興認識您。”
“啊,是是,你怎麽?”李香蘭伸手與孔萍握了握,又看向白啟林。
孔萍沒有回答李香蘭沒有問出,但表情已經流露出的問話。
李香蘭見狀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歉意,自然不會再問下去。有了這麽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倒是讓她之前傷感的情緒,舒緩了不少,心裡還對此頗感困惑——為什麽,一看到孔萍,就如曾經每次看孔萍的舞蹈那般,內心裡無論是喜悅哀傷還是憤怒憂愁,都會迅速平複下來,心神空靈。
以前,每每聽說有孔萍出場的文藝類匯演時,她都會不惜代價去觀看。
可惜這幾年,孔萍再沒有登上過舞台。
沒曾想,竟然在這裡遇到了孔萍,而且,孔萍還嫁給了陳金身板的這個……保鏢!
這讓李香蘭感覺太過不可思議,也為孔萍感到可惜。因為在她看來,孔萍是真正的舞蹈大師,是真正的藝術家,是美的象征。可白啟林呢?人長得不錯,能跟隨在陳金身邊做保鏢,肯定功夫不錯,可哪怕他是武學大師、宗師,在李香蘭這樣的人心目中,那也是一介莽夫啊。
怎能配得上孔萍這樣的人間仙子?
一頓飯吃得平平淡淡。
陳金難免心生出些許的失落,他原本希望,借著孔萍總能讓人心情舒適放松的個人氣質和感染力,促進兒子和前妻之間冷冰冰的情感融化,未曾想,沒有絲毫效果。
兒子對他的母親,還是那麽冷淡,雖然,他不至於不理會李香蘭,但哪怕是回答李香蘭的話時,眼神都不去看她,偶爾看一眼,也僅僅是輕描淡寫地掠過。
李香蘭身上倒是有了點兒被孔萍的美麗和氣質所感染,一頓飯吃下來,她沒有再哭泣,臉上也掛著笑容。
似乎能和兒子坐在一張餐桌上吃一頓飯,就很知足了。
吃過飯後,陳自默叫上陳自蠻,推著自己到外面遛彎兒,走時還不忘提醒父親:“一會兒就回咱們家去吧,讓我白叔和嬸兒早些休息。”
“咱們家?”陳金故意略帶些打趣和暗示的口吻。
“你,蠻哥,我。”陳自默沒有看父親,也沒有看母親,只是推著輪椅出門,淡淡地,很直接地表明了態度。
這天晚上。
李香蘭留宿在了前院早已收拾好的客房裡,卻再沒有和兒子談話。倒不是陳自默刻意避著她不給機會,而是,面對陳自默談不上冷淡,卻平靜的態度,尤其是那雙深邃明亮,又好似清純無暇的眸子,李香蘭每每都會把到嘴巴的話,噎回去,內心愈發歉疚、自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第二天一早,陪著兒子吃過早餐後,李香蘭鼓起勇氣沒有說出什麽話來,只是流著淚對兒子說,媽媽會經常抽空來看你,卻只是得到陳自默溫和地點了點頭,算是知道了。
事務繁忙的李香蘭,無奈傷感地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