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點，阿離烤魚。

正是上客的時候，服務員有些忙不過來，柴老板一直在店門口迎來送往，大堂裡有一桌客人因為魚上的有些慢，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喊服務員趕緊給催一下，這都等了半個多小時了還不見烤魚上來，難道叫哥們兒中午就嗑瓜子兒了?

服務員連忙跑進後廚去催，剛好一個鬢角斑白身形高瘦的中年大叔從裡面拎著桶泔水出來，不小心蹭到了年輕服務員的身上，服務員尖叫一聲躲開，然後皺著眉頭對中年大叔道，“蘇師傅看著點兒，您這可都是泔水。”

蘇師傅笑笑，“小李，不好意思，沒注意。”說著讓過小李，從後門出去，然後把泔水倒進了三輪車上的塑料桶裡，心裡卻一直默念著“魚從腹部一分為二不切斷，背部相連衝洗乾淨，雙面和裡面都抹上食鹽醃製十分鍾後洗淨，背部劃幾道口子，加料酒、孜然粉、花椒粉……”

剛剛再次進入後廚，一個張揚的聲音突然說道，“喲，這是蘇總吧?蘇總怎麽跑到這兒倒起了泔水了?”

蘇達直了直微駝的後背，辨認了一下來人，這才微微笑道，“張科長，你在這兒吃飯呢?”

張科長沒有回答他，而是齜牙一笑，“想不到幾年前高高在上的蘇總也有今天啊，跑飯店裡倒起了泔水，真是趙半山的小品，一年不如一年啊。”

這幾年蘇達類似的白眼吃過了不少，早習慣了，還是微微笑著，“張科長說笑了。”

張科長手裡抓著一把瓜子兒一邊磕著一邊對後廚催道，“能不能快點兒啊，這都等了快一個小時了。”還故意把瓜子皮吐到蘇達的腳邊，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得，張科長拍了一下腦袋，說道，“你看我這都差一點兒忘記了，蘇總好像還差我幾千塊工資沒有發呢，也不知道您什麽時候有時間把我的工資給結算一下啊?”

柴老板見蘇達站在後廚門口倒跟客人聊起天了，喊道，“老蘇，聊什麽呢?還不趕緊乾活兒去?”

蘇達對張科長說道，“這兩天銀行正在清算速達的資產，用不了多久就會把大家的工資全部結算了的。”說完進入後廚放下手中的空桶，又拎起一個向外走去。

張科長揶揄了對方幾句，見對方不僅不生氣，還笑臉相迎的，搖搖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了。

這時飯店門外過來一輛路虎極光，司機見前後都沒有車位，於是把車停到了路邊，然後直接下車進了飯店。

柴老板忙道，“先生，您稍等一下，客已坐滿了，大概還得等個二十來分鍾……還有，車停在路邊，一會兒有交警過來要貼單子的。”

路虎司機對他微微一笑，說道，“我找人……蘇達蘇師傅是不是在這裡啊?”

剛好蘇達再次回來，柴老板忙喊道，“老蘇，過來一下，有人找。”

蘇達一看是個不認識的年輕人，於是又把泔水桶放下後，在滿是油漬但漂洗得很乾淨的圍裙上擦了擦手，才走過來打量了年輕人一眼，問道，“您找我啊?”

蘇望暗自歎息了一口氣，微微笑道，“叔，我叫蘇望，是沫兒的男朋友，能找個地方聊會兒嗎?”

蘇達看向柴老板，柴老板揮揮手，“早點回來，一會兒也該洗碗了。”

坐進路虎車裡，蘇望隔著車窗看著外面“阿離烤魚”四個字，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沫兒已經去了魔都，估計以後也會一直在那裡了……”

他話沒說完，蘇達直接問道，“她去魔都是為了躲著我嗎?”

“是公司的事情，”蘇望笑著說道，“年初的時候就決定了的，沫兒計劃把公司總部開在魔都。”

蘇達放心地點點頭，又問，“那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蘇望手指一點一點地點著方向盤，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我計劃進軍汽車領域，不知您有沒有興趣幫我?”

“你還是另找別人吧，”蘇達搖頭道，“我打算以後開家飯店，不愁吃穿就可以了。”

“沫兒曾經跟我說過，她父親的高大形象在見到您第一刻起就消失了，”蘇望這時看過來，問，“您知道為什麽嗎?”不等他回答，蘇望就繼續說道，“一個昔日叱吒中都的風雲人物如今落魄到見了誰都稱呼‘您’，開飯店?就像那位老板一樣，整天對人低眉哈腰，見誰都稱呼‘您’嗎?”

蘇達沉默了一會兒，才仿佛自言自語般地說道，“沫兒需要的不是一個高大的父親，而是一個能夠陪在她的身邊去照顧她的父親……她失去父愛的時間已經夠長了。”

“錯了，沫兒需要的是一個不管走到哪裡都能替她遮風擋雨的父親，一個腰杆能夠挺得筆直的父親，一個不管在什麽時候說出去都能讓她驕傲的父親，一個被任何人見了都能夠稱呼一聲‘您’的父親。”蘇望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才道，“照顧她的事情，有我就足夠了。”

蘇達沉默了，良久才從口袋裡取出一個皺皺巴巴的香煙，想要點燃一支，又看看乾淨的車廂，最後又把香煙放進了衣服口袋。

過了一會兒了，他開口說道，“說實話，速達現在就是個坑，除了那點地皮外，需要花錢的地方實在是太多，生產線、加工機床、頂級的工業設計師等等，就更別說造車最主要的發動機和變速箱了。”

速達的發展與衰落全系於蘇達一個人的身上，可以說是成也蕭何敗蕭何。二十年前，蘇達拿著賣房子的十二萬現金拋下妻子和不足四歲的女兒來到了中都開了屬於自己的修車廠。

經過一年多時間的打拚，他終於在中都站穩了腳跟，正當他要給妻子打電話把母女倆接到中都來的時候，修車廠裡一個修理工開著顧客送修的奔馳汽車跑了。

在那個桑塔納2000剛剛上市，是市場的主流豪車的時代，在那個燕都二環房價徘徊在兩千五左右的時代，一輛價值二百六十萬的虎頭奔開出來絕對要比蘇望那輛超級風神吸睛得多。

車是在自己修車廠被偷的，而偷車的人也是自己雇傭的，這輛車必須蘇達賠，沒有任何轉圜余地。

為了不連累妻女以後跟著自己受罪，蘇達與韓沫兒母親離了婚。

然後他與車主的女兒結了婚。

再然後，他就成了韓沫兒兩位舅舅口中的陳世美。

九年前，蘇達終於成立了自己的汽車品牌，所謂的汽車品牌，嚴格意義上來講，就是個汽車組裝廠，發動機和變速箱都是用的島國的，然後回來自己造個殼子就上市了。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五年前，速達汽車終於造出了自己的變速箱和發動機，蘇達成為了當年國內風雲人物，同年他與自己的現任妻子離了婚。

再再然後，他成了全國人民口中的陳世美。

沒人知道蘇達為什麽離婚，包括他的妻子。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輛車架號尾數4856的虎頭奔一直收藏在他丈人車庫的一個角落裡。

在失去了丈人的扶持，加上速達汽車前後出現過幾次變速箱故障，以及因變速箱故障而導致了兩起嚴重事故，輝煌了不到三年的速達汽車就此萎靡不振，最後終於退出了正欣欣向榮蓬勃崛起的汽車行業。

聽他說完後，蘇望調整了一下坐姿，然後問道，“那您覺得速達汽車要想再次崛起，需要做些什麽?或者說需要花費多少錢?”

“最少五十個億，”蘇達想都不想說道，“還有如今世界上頂級的精加工機床。”

剛好，這些蘇望都有。

“那就五十個億，”蘇望坐直身子說道，“精加工的機床嘛……”

“這個我知道有人手裡有，”蘇達臉上終於煥發出了消失已久的光彩，“吳宇的一個朋友手裡有我需要的所有機床，只不過她的報價有些高。”

“這個我來解決，”蘇望發動著車子，問道，“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麽?……”

。。。

東部時間，上午八點四十分。

言溪一個人坐在一輛黃色的豐田皇冠出租車上，在PP上發送了最後一句話後，放下手機，拿起了隨身帶著的國家地理雜志翻看起來。

她決定回國了。

小姨尚德慧不再限制她的自由，同時承諾將不再干涉她的感情情況。

為了方便言溪養病，尚德慧特意在距離市區一小時路程的長灘買了處房子，據說這處房子就是當年老蔣去世後，定居米國的宋美齡的故居。

言溪沒有買飛燕都的航班，而是直飛魔都，然後轉機中都。

她沒有給蘇望打電話，打算等到了給他一個驚喜。

出租車剛剛上了長灘橋，行進了不遠後，就遭遇了堵車，黑人司機小哥使勁按了幾下喇叭，打了個響哨道，“看來你遭遇到了紐約大堵車，該死的紐約交通！”

又等了一會兒，車流還是一動不動，言溪結了帳後下車打算自己先走出堵塞點，再重新打一輛出租車，這樣至少不會因為堵車而延誤登機。

只是她剛走了沒多久，迎面快速地跑來一個黃種人男子，男子身後還有兩個白人壯漢在追著，遠遠地男子揚著手中的槍，叫道，“閃開，快給我閃開。”

言溪側了下身子讓他過去，只是她人雖讓開了，身後的拉杆箱卻把男子給絆倒了，男子一下子滾倒在地，不過很快他就爬了起來，然後快速返回單臂一下子摟住了言溪的脖子，手中的槍對白人壯漢來回擺動著，“退後，給我他媽的退後。”說著一步步地向後挪動著，兩個白人站定後，沒有一人開口，同時平舉手臂進行瞄準，本來要推開言溪的男子見狀，一把揪住她使勁向身後的橋下貫去，然後自己也同時往下跳，這時，言溪只聽得兩聲槍響，“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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