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十個隨袁三郎一起衝出人群的漢子,看得袁三郎慘死當場,雖然全部回頭又入得人群之中,卻是沒有一個有心作戰,而是都在人群之中停駐不前。
方七佛帶著二三十員軍將,也沒入人群之中,不斷往前穿插而去,一心隻想上前去加入戰鬥,卻是不知前面的人已經開始轉頭奔逃了。
杭州主街極為寬敞,只是再怎麽寬敞的街道終究只是街道而已,近二十萬人擁擠一團,有人駐足不前,有人拚命往後,也有人奮力向前。
街道前後的通行已然癱瘓。
鄭智放慢了一些馬速,不再奮力向前廝殺,頭前敵人實在太多,擠得密不透風,即便此時再如何奮力往前,馬步也衝不進人群之中。
除了前面幾排鐵騎,其余人等皆在向前攢射。不斷有人倒地不起,街道之上連馬蹄都踩不到地面,而是直接踐踏在屍體之上。
如此馬步越發緩慢,這緩慢向前推進的馬步反而更有一種壓迫感。
史進雖然殺人無數,但是看得滿地屍首,心中似乎有些不忍,開口問道:“哥哥,要不要招降?”
“不可招降,只能這般廝殺驅趕!”鄭智鐵青著臉回答道,並非鄭智真正鐵石心腸,幾十萬漢人,要全部屠殺,鄭智自然下不去手。
但是此時招降是一定不行的,敵人數量實在太多,鄭智麾下漢子太少,根本就不可能控制得住這麽多人,一旦有變後果不堪設想。此時唯有邊殺邊趕,把這些人趕亂、趕散,趕出杭州城去,變成一團一團的潰敗。
只有如此才能確保勝利,只要敵人潰敗了,分而擊之才是能招降的時候。
屠刀依舊不止,面前再也沒有人敢上來拚命了,鐵甲在這些剛剛拿起刀槍的農夫面前,威力實在太大。這些人從來都沒有真正經歷過戰爭,只有如虛幻一般的攻城拔寨、屢戰屢勝,當真正面對戰陣的時候,那脆弱的盲目自信實在不堪一擊。
就如一個人本來飄在雲端以為自己天下無敵,現實忽然把他從最高處跌落到了谷底,想要再建立起自信,想要再建立起敢戰之心,實在太難。
“老胡,還有多少羽箭?”鄭智開口喊道。
“相公,我這裡還有七八支!”老胡上陣,馬背後面兩邊一定備好兩筒羽箭,三四十支之多,旁人大多隻帶一筒。雖然老胡射速比別人快,但是老胡都只剩七八支了,鄭智也知眾人羽箭都不多了。
鄭智回身解下自己馬背之後的箭筒,往身後不遠的老胡遞去,口中還道:“老胡,全部射完的時候報告。”
“遵命!”老胡接過箭袋,又是拚命攢射,越發快速,頭前二三十步人山人海,壓根就不需要如何瞄準,老胡要做的便是盡量把羽箭射得更遠一點,射到一二百步之外,給後面的敵人造成更大的心裡壓力。
忽然左邊街巷鑽出一員鐵甲大漢,出來便喊道:“鄭相公,左右街道都肅清了,敵人大多往城中逃散了。”
這人正是楊可世,話語意思便是請示鄭智下一步該如何。
“楊將軍,你速速帶領部下往城中心去,往杭州府衙去,方臘興許就在府衙之內。”鄭智知道自己現在是走不開的,必須要持續保持這種對敵人的高壓態勢,要把這些人徹底壓垮,使得敵人大部隊真正開始潰逃。
所以吩咐楊可世往杭州府衙去是最好不過的,杭州城內建築繁多,街道極為複雜,但是也有一個好處,便是四通八達。楊可世只要問清楚方向,一路直奔府衙必然暢通無阻,即便遇到小股人馬的阻擋也不在話下。
“遵命!”楊可世拱手一語,
回身又進得巷內,巷子另外一邊的街道上,正是楊可世七千麾下士卒。鄭智見得楊可世入得巷子,開口又喊:“令兵,速速去通知王稟將軍,讓他帶兵往杭州府衙去。”
令兵打馬就往另外一邊的小巷鑽了進去。
王稟作戰不如楊可世順利,雖然手下也有五六千士卒,士卒也是奮勇,卻是裝備差了太多。既沒有如楊可世麾下幾百親兵的弓弩羽箭,也沒有東京士卒的一身甲胄。裝備水平隻比賊兵好上一點,自然不如楊可世作戰順利。
但是王稟也是一往無前,殺得賊軍節節敗退,王稟自己更是如瘋魔一般,滿身是血衝殺不止,手下人命更是有上百條之多。這也是為何王稟能困守孤城太遠八個月不讓粘罕前進一步的原因,更是王稟死後粘罕恨得還要縱馬踐踏王稟屍體的原因。
北宋末年,大宋朝並非沒有勇武之人,王稟就是一員真正的鐵骨錚錚,奈何朝廷羸弱,家國頹敗,已然是大勢所趨,並非部分武人勇武就能力王狂瀾的。
方七佛鄧元覺等人在哪?
密密麻麻人群之中,二三是個鐵甲左擠右推,卻是不得寸進,在場將近二十萬布巾包頭的漢子,再也不是能助方七佛屢戰屢勝的驕兵悍將了,已然變成了方七佛的累贅。
人群越來越密集,擠得水泄不通,還不斷往後挪動,猶如潮水一般,擠在人群中的這些鐵甲軍將,怎麽也通不過人群,更到不了頭前作戰。
“向前,快快向前,退著斬!!!”
“往前去,不要後退。。。”
“聖公萬歲,聖公必勝。。。”
“後退者斬!”
方七佛喊得撕心裂肺,喊得歇斯底裡,喊得喉嚨沙啞,喊得暴跳如雷。
也喊得似乎周遭並沒有一個人聽得到一般,也喊得似乎沒有一點作用。
越來越多人往後,整個人群都在緩慢後退,裹挾在人群之中的漢子們,不管是想進想退,皆如大江之中的浪花一般,身不由己。
兵書有雲,兵不貴多而貴精。
聖公皇帝方臘麾下,似乎還隻來得及讓兵多起來,還來不及讓兵變成精銳。
鄭智回頭巡看一番,見得許多漢子已經收起了弩弓,也有不少漢子開始俯身到地上去拔插在屍體上的羽箭,顯然的不少人已經射光了箭筒裡的羽箭了。
鄭智輕輕夾了一下馬腹,開口命令道:“加速前進,往前壓!”
羽箭就要射完了,必然就要往前施加更多的壓力,不能讓敵軍重整旗鼓反撲,一定要一鼓作氣壓倒敵軍。
鄭智馬步輕快,麒麟獸身高體長,一躍便是幾步遠,鄭智長槍握在手中,三十步的距離轉瞬即到,長槍連續捅刺,又是連殺幾人。
左右軍將全部上前,一排一排的布衣賊兵哀嚎不止。
一個人生長十幾年才能長大成人,有這一膀子力氣能拿得起刀兵砍殺。
死卻是太過簡單,只在瞬間,寒光一閃,血濺幾步,便是倒地不起。含辛茹苦長大的一條性命轉瞬即逝,死得輕如鴻毛,死得不如草芥。
還有方七佛沙啞的呼喊作伴,這些不如人耳的呼喊便是這些死亡唯一的儀式。
潰敗一直都在發生,只是還沒有真正大規模的潰逃,還有許多猶豫不決之人,還有許多駐足觀看之人。
只是這些猶豫與駐足之人已經明顯能感覺到人群後退的力量越來越大,如潮水一般,再也容不得那些猶豫之人還能站穩身形。
潰逃終於爆發了,大面積的後退,無數布巾包裹的頭顱只剩下一個後腦杓對著敵人,還能看見許多不時回頭觀望遠處鐵甲的慌亂眼神。
如此擁擠無序的奔逃,必然造成一個後果。一人驚慌到底,便有無數腳步從這人身上踩踏而過,也會有更多的人被絆倒,便有更多的人被踩踏而死。
鄧元覺看得如潮水一般後退的士卒,眉頭大皺,楞在當場。
方七佛已經瘋癲了,手中長槍不斷往人群之中捅刺,空中大喊不止:“回頭,回頭殺敵,回去。。。。”
只是這聲音越發沙啞,越發細微,越發不入人耳。
方七佛不斷刺殺著後退的士卒,也不斷受到後退之人的衝擊。
終於,方七佛往後一個踉蹌倒在地上。身上的鐵甲被人踩得嘎嘎作響。
“元帥!”鄧元覺大驚失色,口中大喊一聲,便往方七佛走來,手中幾十斤的禪杖不斷擊打著人群。
左右軍將皆聚攏過來。
馬蹄越來越近,人群潰逃的速度越來越快。
鄧元覺使勁全身力氣橫掃出去,堅硬碩大的禪杖掃倒一片。終於露出地上的方七佛,幾個鐵甲上前把方七佛拉了起來。
“元帥,你怎麽樣了?”石寶緊張問得一句,石寶一直跟隨方七佛作戰,兩人感情自然極好,石寶心中實在擔憂。
方七佛晃蕩一下腦袋,看得一番左右,目光稍稍有些呆滯,空中回得一句:“眾將隨我向前。”
話畢,方七佛拿起長槍,二三十員軍將不似之前那般成排去阻擋逃兵,而是緊作一團慢慢往前,卻是依舊寸步難行。
方七佛等人寸步難行無妨,因為鄭智來了,人群退出,面前露出了這二三十號鐵甲。
方七佛、鄧元覺、厲天閏、石寶,還有所謂八驃騎,浙江四龍,江南十二神。
這些人多是江湖漢子,如今成了軍將,此時人人一身鐵甲,就在鄭智面前。
忽然人群之中露出的這些鐵甲,也是讓鄭智稍微一驚,方臘麾下,鐵甲必然就是軍將,如此多的軍將聚在一處,倒是讓鄭智沒有想到。
鄭智稍微止了一下馬步,看著頭前十幾步遠的鐵甲,忽然認出一個熟人,開口問道:“寶光如來,幸會幸會!聽聞你是方臘國師,上一次匆匆一別,沒想到這麽快又見面了。”
鄧元覺自然也一眼認出了鄭智,開口道:“鄭智,那日算你走運,今日遇見正好,納命來!”
話音未落,鄧元覺邁步往前便要去殺馬上的鄭智。左右二三十軍將全部暴起殺來。面對無盡的鐵甲,還有這一份赴死之心,也是實在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