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周邦彥是好為人師還是習慣使然,只要開口之後,便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開始的時候眾人都是聽得津津有味,後來周度文第一個有些不耐煩了,心想自己帶鄭智來拜見父親,父親竟然直接開始教鄭智如何作詞。周度文自己思慮,鄭智本來就擅長此道,此時必然會覺得無趣,又礙於面子不好意思打斷,所以鄭智一定正在煎熬之中。
周度文這回倒是有點以己度人了,鄭智自然沒有覺得煎熬,人在年輕的時候沒有耐心正常,到了一定年紀之後一定會變得好學起來,因為在工作中會發現自己的不足。特別是周邦彥將的詞作之道,文抄公鄭智更是覺得受益匪淺。
“父親,我與鄭兄先到前院處去,還有一點小事,失禮了。”周度文拖得一會兒之後還是開了口。
周邦彥主要還是要教導趙纓絡,此時聽得周度文話語,隻道:“你們年輕人有事便去先忙。午間一起就餐。”
周度文聞言作揖,眼神示意一下鄭智,鄭智起來也作揖一番,兩人前後便出了內院。
到得外院自然也沒有什麽事情,周度文帶著鄭智去拜會了一下周度文的母親,又把這座大豪宅裡外逛了一圈。
宋朝園林之風,古今之最也。不論是清廉還是貪腐,這些大人物們對於家中的園林從來都是極為講究的。
從皇帝到民間,皆是如此。即便是司馬光,在最失意的時候,在洛陽隱居之時,居住的園林也是極為的奢華,名為“獨樂園”,竹林花草,讀書樓台,釣魚池塘,小溪藥圃應有盡有。
司馬光便是在這裡完成了《資治通鑒》的許多工作。但是這個佔地二十畝的獨樂園,記載之中卻還是用“卑小”這個形容詞,可見宋之園林如何盛大。即便是司馬光這種傳說連茶具奢靡都要感歎的簡樸之人,失勢之後居住的卻還是不同凡響,後世都少見之。
所以皇帝趙佶奢靡無度的艮嶽,也是有其歷史與時代的背景原因的。趙佶奢靡成風,不顧成本,靡費巨大,既有趙佶不知民間疾苦的主觀問題,也有這個時代風氣的影響。
到得中午,周府也有宴席,周邦彥家中的宴席倒是顯得寒酸了些,並非大魚大肉去吃,味道也清淡許多。正統文人,還是有其可取之處,善於治學者,總還是有堅定信仰,對於孔孟聖人教誨,還有一份以身作則。
翩翩君子這種詞匯,雖然許多時候帶有一些虛偽,卻是也真有這種人,還不在少數。特別是周邦彥這種以才名傳天下,少了官場黑暗侵蝕之人,反而更顯讀書人的風范。也可以說這種讀書人更顯得純粹一些,如仕途多舛蘇軾,也帶有這份純粹。文如其人。
但是也並非就說官場一定會把人變得如何黑暗,范文正公范仲淹,歐陽修,王安石之輩,不僅為官,能治學。身居高位,民間多歌頌其賢明,這便是區別。古代文人賢良與否,還真是取決於自身對於儒家的信仰程度。
儒家一道,後世之人多詬病之。卻是不知,儒家一道,主要教導為人之道,乃至人與自然天地的關系。儒家從百家爭鳴中崛起,從董仲舒獨尊,到程朱理學的發展,甚至到王陽明時期的發展。其主要的貢獻都在於哲學思考,中華上下幾千年的哲學基礎,也影響了後世社會的形成。
當然儒家對於許多事情也帶來了負面的影響,比如過於苛刻的男女大防,又或是一些女子裹腳的陋習之類。但是這些東西並非儒家本身的意涵,而是男權社會下的畸形產物,說白了就是男人對於女人的控制欲以及私有欲,這是世界男人共通的特點,只在程度問題。也是動物的本能導致的。
對於儒家的批評未嘗不可,但是批評只能在於學術與哲學層面的辯論,現代哲學與古代哲學某些方面的碰撞。
而不是全盤否定儒家,儒家也是全盤否定不了的,這些思想與哲學在社會的方方面面。你可以說“君為臣綱”會帶來愚忠的問題,會帶來嶽飛一般的慘劇,但是這也是有時代背景的,那個時代,君與國是綁在一起的,對於君之效忠,就是對於國家效忠。這個問題不在於君為臣綱的對錯,而在於不能讓君主來代表國家。
這也就是社會的進步,沒有了君主,把君主與國家剝離開來,君為臣綱就不會變成問題,而是會變成“國為臣綱”,這一點的批評許多時候就變得太過表面,也太過膚淺。
父為子綱,這個道理到後世,已然是普世價值,普世價值的出發點就在於“孝”,世界所有文明之中,沒有一個國家與文化像中國人這般強調與在意孝道。也是被所有中國人接受的價值觀。這個價值觀若拿來批評,十足可笑。
以上只是稍微舉例,只為了證明一味的否定與批評,本身就是悖論。身為一個中國人,對於儒家全面的詆毀,其實就是對於自己全面的否定,一個人怎麽可能全面否定自己。你認為對的一言一行,你認為不能觸犯的道德底線。全部來自儒家對於社會意識形態的影響,儒家就在每個人心中,就在每個人的價值觀中,如何否定得了。
華夏文化,就是與別人不同,你對家庭觀念,對於國家的觀念,對於社會道德的觀念。其實與別的國家與文化都有或多或少的區別,這種區別在絕大多數中國人的骨子裡,與生俱來,如何否定得了?
文化的自信也在於此,許多中國人陷入了一種悖論之中,許多公知大V尤為明顯。一方面拿著自己骨子裡的價值觀,一方面又在文化上處處尊崇別人家的。何其可笑,你不論裝得如何像一個外國人,甚至以西方人自居。但是你的行為舉止,你的思維邏輯,還是中國人的方式。就算一個西方人不認識你,看你第一眼,也把你當做一個中國人。
崇洋媚外之風,也慢慢少了市場。就如前文所說,實力代表一切,實力也代表文化競爭力。
且看世界往哪裡發展,發展的趨勢,就代表了一種文化的先進性。中國自古如此,兼容並蓄,歷史長河幾千年,不同人種,不同文化,不同族群,都在這片大地上繁衍生息,文化上也一直趨於一統,這才是中國這個概念的由來。
中國並非指得國家概念,而是一種正宗正統的概念,自從商周一下,不論哪個朝代,哪個國家,皆以正統自稱,皆以“中國”自居。所有統治者想盡辦法證明自己乃正統中國,不論是法理上的正統借口,還是迷信的正統借口。從來沒有哪個朝代把華夏正宗這個詞匯拋棄。
華夏,在幾千年人類世界,都遙遙領先,不落人後。只在近一兩百年失去了原本的地位,其中原因,很多人得負責,便不多敘。事情已經過去了,過多糾結於原來沒有意義,眼光還得往前看。
也是這近兩百年的時光,把華夏之自尊心徹底擊潰,久久不能恢復。華夏文化的自尊心也落入谷底,甚至普遍性的自我懷疑。華夏還行不行?古老的文化先不先進,全在諸位之努力。全在中國之崛起。
世界上本沒有一種制度是最好的,也沒有一種文化是比別人的好的。只在人,只在階段性的合適。此處其實可以說得直白一點,文化影響的是人,人努力,文化自然就先進。
制度不外乎西方人所謂的民主與否,民主真正的意義不在於民主這個詞匯或者過程,民主真正的意義在於能不能給人民帶來應有的尊嚴感。半夜出門不會被搶,白天工作有人付錢,想到哪裡去搭車就去,回家團圓能有溫飽,能學習,能看書,在這世界上已然就超過了大多數人的生活質量。這便是基本的尊嚴。
這就是從吃飯都吃不飽的時候到現在生活的進步,制度的成功就在於此。文化的成功也在於此,所謂民主,對比印度就是例子,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國家,民主了幾十年,亂成一鍋粥。
也可對比台灣,凱申公子在位時,經濟飛速發展,亞洲四小龍,經濟快速發展。凱申公子臨死解禁,二十多年停滯不前,毫無建樹,薪水還是二十年前的水平,社會撕裂,人民對立。
西方之民主,本身就有局限性,西方掠奪世界幾百年的底蘊,才是所謂民主的基礎。西方主導的阿拉伯之春,顏色革命,多少國家按照西方的想法進行了改變?阿拉伯之春這個詞匯多麽好聽,如今幾年已過,千瘡百孔,隻成為了阿拉伯之冬。
階段性的適合,才是國家與社會穩步向前的基礎。
國家或者文化之間的競爭,說白了就是世界上生存資源的競爭,有的國家汽油一兩塊錢一升,有的國家石油六七塊錢一升。何故?競爭與爭奪的紅利。
沒有人真心為你好,都在與你競爭。只有自己為自己好,中國再次趴下來,才是別人喜聞樂見的。別人的一切宣傳與言論,大多目的就是為了中國在此趴下。
所以諸位當自信,我的,以後會比你行。
還有一個流行的段子,一並附上,雖然說得調笑,其實也說出了應有的道理:
四千年前我們和埃及一起書寫著象形文字。
三千年前我們和蘇美爾人一起玩著青銅器。
兩千年前我們和羅馬人一樣四處征戰,開疆拓土。
一千年前我們和阿拉伯人一樣富足璀璨。
現在,我們與美利堅一爭高下。
我們坐在地球這張牌桌上已經有五千年,但和我們一起玩牌的牌友已經換了無數個,只有我們一直奉陪到底,中間只是上了趟廁所,如今我們又回到了牌桌,還是坐主要位置摸了一把不錯的牌。
至於這把牌最後的勝負,一切還未揭曉,但是我們必須拋除一切,全力以赴。正是彼消我長之時,更要抓住機會與機遇。該韜光養晦的,多忍耐,該悶頭髮展的,不錯過。二十年後見分曉。
國運之道,就在於此。
與君共勉!
周府的午飯,並不多飲,周邦彥年事已高,這個年紀酒量自然差了許多。克己之人,也不會讓自己過度放縱。
吃罷飯食,鄭智開口道:“周伯父,小侄今日攪擾了,也是到了辭別的時候,望周伯父福如東海,身體康泰。”
鄭智辭別,心中也有打算,便下午得去找種師道,昨日沒有盡興,種師道正是失落之時,今夜鄭智便想陪著種師道一醉方休,寬慰一番其心中的不快。
鄭智這麽一番祝福,卻是鄭智不知,周邦彥今年六十有五,也到了壽終正寢之時,負一代詞名之人,也就是說周邦彥一人扛起了這一代人的詞名。但是這麽一個文豪之輩,大概是過不了今年春節了。
周邦彥面色微笑,人老了,其實更願意跟年輕人在一起。其實周邦彥心中也是開心的,口中答道:“年輕當逍遙,老夫年輕之時,冠絕東京,嘗與蘇學士一爭高下,如今只剩下懷念了,老夫酒淺,今夜便由度文與你共醉。”
周邦彥當年大概也是這東京城中風流倜儻的人物。
周度文連忙道:“父親放心,孩兒豈能怠慢了鄭兄。”
周邦彥聞言哈哈一笑,看得自己這小兒子也多有滿意。
卻是未想一旁的趙纓絡也開口道:“二位公子, 小女子也想出門見識一番,可否同去?”
鄭智也被周邦彥感染,心情正好,答得一句:“同去無妨。”
卻是周度文眉頭一皺,顯得有些為難。雖然北宋時代,民間風氣還比較開放,並不如後世保守,但是帶著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出門玩耍,終歸有些不合禮節。
若是一般人家的女子也還罷了,面前這人又是帝姬,其中自然還有些其他的風險。鄭智未多想,甚至壓根就未想這些。
周度文連忙伸手去拉了一下鄭智的衣袖,暗示一番。鄭智回過神來,看了趙纓絡一眼,面色也微微一變。
趙纓絡見得兩人面色,心中了然,接道:“兩位放心,小女子不會與二位添麻煩的,待得換了一身男子衣裝,帶上幾個下人,也就無妨了。”
換男子衣裝是其次,帶上幾個下人才是主要,趙纓絡的下人自然是太監,帶了太監許多事情也就好說了。趙佶對趙纓絡的寵愛就在於此,趙纓絡能每天自己帶著太監出門到周邦彥府上求學,也顯出了趙佶的寵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