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祿五年元月二十日,在大宮城整休了三天后秀保再次起身東行,準備越過箱根山進入相模國境。 一行人先是來到了位於箱根山西麓的興國寺城,本多正信的長子本多正純已在此等候多時了。這興國寺城最初也是唯一一次聞名於世,便是因為當時的城主伊勢盛時,也就是後來的北條早雲。
當初早雲因擁戴今川氏親之功而被賞賜此城及富士山下方十二鄉的領地,讓就是憑借如此羸弱的根基,經過早雲、氏綱、氏康以及氏政四代的不懈努力,最終將北條氏發展成為坐擁關東二百四十萬石的大大名,這不得不讓後世大為驚歎。
當然,北條氏的成功不僅是因為軍事方面的節節勝利,還離不開家族世代遵守的以民為本的治國理念。當初的興國寺雖說地處山麓,少有良田,但是由於地處駿河、伊豆以及相模三國交界處,乃是進出關東的門戶,地理位置優越,於是早雲因勢利導,一改戰國大名重視農業的政策,積極發展商業,吸引了各地商人雲集,為擴張積聚資本;同時,為了安撫佔總人口多數的農民,他在立國之初便施行輕徭薄賦的善政,對於實在困難的領民,甚至可以完全免除他們的稅賦,有這樣的領主,還有誰不死心塌地追隨呢?
在北條早雲攻取伊豆,遷居韮山城後,此處便複歸今川家所有,此後歷經北條、今川以及武田的反覆爭奪,最終在武田滅亡後落入家康的手中,此時的興國寺早已是滿目瘡痍。風光不再了。之後家康移封關東,此城本該處於中村一氏的支配下,但是由於大森氏和足洗氏的脅迫,中村家不得不默認足洗義先對此地及下富士郡的統治。
為了迎接秀保駐蹕,足洗義先早先便命人臨時搭建了城門。此前,興國寺已基本廢棄,義先接管後,稍加修葺作為屯兵巡邊之所,但也已失去了城池的大部分功能,僅剩下殘垣斷壁和殘破不堪的禦殿,甚至連城門都已不知所蹤,本該是城門的地方現如今也僅僅安置了一排防馬柵以限制進出。
待秀保到來時,本多正純早已恭敬地在門口等候。此人作為正信的長子,完全繼承了其父的智慧和謀略,經常被家康召見為其出謀劃策,深得家康信賴。
秀保沒想到家康會如此用心,自己尚未進入相模,他便已經派重臣前來迎接了,雖說防人之心不可無,但自己目前所處乃是駿河地界,量他也不敢有什麽動作,出於為今後考慮,還是應該和正純打好關系。想到這,秀保趕忙下轎,走上前去和正純寒暄起來:“勞煩上野介翻山越嶺相迎,在下心中甚為不安啊。”
本多正純見秀保如此彬彬有禮,對他的印象頓時改觀,當即不敢怠慢,躬身行禮回復道:“侍中殿下不必如此,卑職乃是奉我家主公之命前來接駕,您貴為正三位大納言,又是太閣殿下的特使,自當享受此等待遇,無需顧慮。”
秀保聽罷點了點頭,正純說得也對,自己作為特使,乃是代替秀吉出使會津,各地大名自當以準太閣之禮接洽,這樣想來,他的恭敬倒也無可厚非。秀保在眾人的陪同下準備進城,很自然此被那嶄新的城門所吸引了,雖說也是木製城門,但就其優質的木料以及精細的做工來看,便和周邊的木柵格格不入,一看便是最近修建的。
秀保滯在門口,轉身看著足洗義先,稍顯嚴肅地詢問道:“此門所用木料材質上等,新舊程度也和周遭木柵不盡相同,想必足洗殿下頗費一番功夫了吧?”足洗義先笑嘻嘻地回答道:“殿下果真是慧眼識珠,
聽聞殿下準備駐蹕此城,卑職連忙命人修繕,怎奈城門年久失修,早已坍塌,於是卑職專程從伊豆購置上好木料,聘請優秀工匠,連夜趕工才建成此門,做工略顯粗糙,不敬之處還請殿下恕罪。” 秀保走到城門旁,撫摸著粗大的木樁,不無感懷地對眾人說道:“購買如此巨大的木料,並且將其從伊豆運往此處製作城門,不知要耗費多少民脂民膏啊。”
足洗義先聽他這麽說不免慌張起來:自己花費巨資打造此門,不僅沒討得秀保歡喜,反而給他留下個勞民傷財的印象,這究竟是什麽事兒啊。
秀保也不想足洗義先下不了台,於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在下並不是有意冒犯足洗殿下,只不過孟子有雲:‘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凡事皆應將百姓放在首位,這不就是當年早雲公立國此地時所堅守的義理麽?這也是在下想來拜訪此城的緣由啊。在下在此處逗留不過三日,可此處的百姓卻要這裡生活一輩子啊,殿下為我耗費了如此多的財富,想必今後領內的賦稅又會加重吧?以您富士一郡的稅收究竟還能建造多少如此華麗的城門呢,難不成一旦有大名路過都要下如此功本麽?在下知道您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我的臉面,我也十分感激您對在下的重視,但這種勞民傷財之事斷不可取。明日我便隨上野介一道動身前往江戶,在此之前,還請您將在下駐足領內期間的花費統計造冊,交給高虎,他自會替我將這筆錢還給殿下。”
本已讓秀保不悅,怎還敢接受他的錢財,足洗義先當即嚇得跪在了地上,惶恐道:“侍中殿下所言有理,在下今後定當以此為戒,杜絕勞民之舉,但殿下在寒舍駐蹕乃是卑職無上的光榮,怎還敢因此收受殿下錢財,這,這要是讓太閣殿下知道了,我足洗一族百余口可就性命不保了啊,懇請殿下收回成命。”
秀保趕忙將他扶起,鄭重地說道:“足洗殿下何必如此驚慌,我秀保說到做到,錢你隻管拿,太閣那邊不用擔心,放心交給我就好,相信太閣殿下不會怪罪你的。”有了秀保的保證,足洗義先終於放下心了,在吩咐足洗義安留下來盡心照顧秀保後,便動身返回大宮城統計費用去了。
目睹了這一幕的本多正純驚詫地看著秀保,他終究不能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趁著義安去準備菜肴的時候,他好奇問秀保:“恕卑職冒犯,太閣和前關白殿下對奢華生活的崇尚眾人皆知,但是同為豐臣家的一員,殿下是如何克制自己的呢?”
秀保覺得他的話根本沒有道理,為什麽要和他們一樣呢,自己根本就不是真的秀保,歷史上的秀保也是個紈絝子弟啊。但他既然提了,自己隻好找個理由敷衍:“上野介的問題讓在下糊塗了,在下和太閣殿下一樣,都是很會享受生活的,賞花、連歌、茶會、能劇不一而足,要說真的有什麽不同,恐怕就只有一點了,那便是在下對生活上的享受是有限度的,更不會拿民脂民膏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不知您對我的回答還滿意麽?”
本多正純眉頭微皺,努力地擠出一個微笑,便不再說話了。秀保看到他這副表情,頓有所悟:他是想借此試探自己啊。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自己如此言語怎能不讓他擔心?看樣子今後應當韜光養晦了,萬不能這麽早就讓家康起疑。
就在這時,一名武士騎馬趕到了興國寺城,見到秀保趕忙下馬拜伏, 氣喘籲籲地說道:“侍中殿下,太閣的使者現已抵達駿府城,中村大人請您回城一趟,說是有太閣的禦教書要對殿下宣讀。”
秀保一驚:“難道石田借此事在秀吉面前告了自己一狀?”本多正純早就聽說秀保與石田三成有隙,但沒想到會鬧得如此僵,以至於還沒有確切消息便已懷疑石田從中作祟了。即便這對德川家來說是件好事,但正純還是虛情假意地勸解道:“究竟是何問題,殿下只有見到使者方能清楚,如此草率定論恐怕有傷和氣吧?”
秀保絲毫不理會他的話,自顧自地說道:“實不相瞞,在下與石田三成不和已不是一天兩天了,他仗著自己是太閣的寵臣,夥同增田正盛等人肆意打壓我等尾張派,瞞報清正公等人的軍功,任用親信,擴大自己在朝中的權勢,早就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時刻都想找借口除掉我,這次國人一揆正好給他口實,想必是在劫難逃了。”
本多正純歎了口氣,感同身受地說道:“若真如殿下所言,太閣創下的基業可就危險了,不過請殿下放心,如果此賊膽敢顛覆豐臣政權,在下以性命做保,我家主公定會大力支持殿下肅奸除惡,保天下太平的。”
秀保聽了,頓時感動地熱淚盈眶,他緊緊握住正純的手說道:“有您這句話,在下也便放心了,內府殿下至仁至義,真是當世楷模啊!”說完,秀保便率眾人騎馬向駿府城奔去。
看著秀保離去的背影,本多正純冷冷一笑,低聲道:“哼,什麽天資聰穎,志慮忠純,我看不過是第二個小早川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