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昌幸此行的目的,小松認為無非兩點,一是借機看看孫子,畢竟在真田信幸出征之後,昌幸只見過源太郎一次,且是在城外“偷偷‘摸’‘摸’”看的,心定是不舍,所以才找個借口入城,若是這樣,倒也沒什麽。.。但是此刻她隱隱覺得事情並非這番簡單——城內已多日沒有真田信幸的消息,雖然前幾日德川使者來時稱信幸無恙,且十分受家康器重,正統領一軍與豐臣聯軍對戰,不日便能凱旋。但和以往不同,此番使者並未帶回信幸的親筆信,盡管使者解釋說是戰事‘激’烈無法顧及,但還是讓小松心生疑慮。加之昌幸手握有信幸的采配,定是知道一些內情,這才使得小松最終決定放其入城。
沼田城最早為沼田氏的居城,自野利根郡國人沼田顯泰建造此城以來,這裡便是北野最為重要的一座城池,扼守著連接會津的沼田街道和連接越後的三國街道。自山內杉時起,沼田城是東國大名稱霸一方必須控制的要點,不論是杉謙信、武田信玄還是北條氏政,都對這座城池表現出了極大地重視,因而這裡也是幾度易手,直到十年前才最終為真田氏所得。
德川家康幾次三番派使者到此告知小松嚴防死守,即便在檜原戰敗、人員短缺的情況下,仍派人密切關注這裡的一舉一動,可見他對這座城池的重視。當然,作為真田氏的當主,真田昌幸對沼田城的重視程度遠在家康之,且付諸的行動更為切實有效。之前的幾次試探‘性’的進攻不過是做做樣子給外人看罷了,用他的話來說,“自家的城池豈被自家攻克的道理?”況且昌幸自始至終都堅持善伐謀,此番也是如此。作為家的權威,多年來自己在沼田城樹立的威信豈是小松一個月能得的?前往禦殿的路,昌幸表面是在和眾人寒暄,實則暗通款曲,這也是他敢孤身入城的原因之一。
“堅城,自來是從內部攻克的。”昌幸騎在馬,一邊神情平靜地凝視前方,一邊自言自語道。
“父親,您剛才說什麽?”小松貌似聽到了隻言片語,轉過頭想跟昌幸確認一下。
昌幸笑著搖了搖頭:“沒什麽,是想見源太郎了。”
雖有些懷疑,但小松也沒多想,而是恭敬地回答道:“我已讓人通知‘乳’母了,等會她便將源太郎帶到禦殿。”
“真是辛苦你了。”昌幸微微頷首,便不再說話了。源太郎雖是信幸與小松的第一個孩子,但卻不是信幸的長子。在小松之前,信幸早已娶了真田信綱之‘女’為妻,後者為其生有一子,且早源太郎兩年出生。但是昌幸和信幸因為小松極其背後德川家的關系,仍以小松為正室,因此那個男孩作為側室所生並未繼承真田氏歷代嫡子的幼名“源太郎”,而是由昌幸賜名“源之助”,兩者的地位由此可見一斑。
雖然立小松為正室有對德川氏的忌憚等因素,但昌幸確實對源太郎十分疼愛,他曾對家臣說道:“源太郎為嫡子,可保真田氏三代無憂。”
不一會功夫,一行人便抵達了禦殿,‘乳’母果然正抱著源太郎在殿內等候。昌幸趕緊下馬,興奮地跑進禦殿將源太郎抱在了懷裡。說也怪,本已熟睡的源太郎在昌幸的懷竟醒了過來,雙眼裡透‘露’著只有孩子才有的純淨,一張小臉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一樣,還興奮地扯起昌幸的胡須,真是惹人疼愛。
“畢竟是一家人呐。”‘乳’母跪坐在小松身旁,看著這幅溫馨地畫面,在小松耳邊輕輕說道。
小松微微歎了口氣,既是高興又是無奈地輕聲道:“若是沒有這場戰爭,此番景象應該經常出現吧。”
“今後是會經常出現的。”昌幸並未抬頭,而是一邊逗著源太郎一邊說著,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說給在座眾人聽。
“您這話是什麽意思?”小松從聽出了端倪,略有不解地問道。
昌幸並未直接回答她,而是將源太郎‘交’還到‘乳’母懷,示意她和一乾‘侍’從退至殿外,待殿‘門’關後,臉的表情也瞬間由喜悅恢復到了平靜。
“你看看,可認識此物。”昌幸將采配遞給小松。
小松端詳著采配,臉的表情也由疑‘惑’轉化為了驚訝,確認是信幸的采配後,她緊張地朝昌幸問道:“父親,您從何得到此物?!”
小松的這般慌忙正昌幸下懷,他自是從容不迫地回答道:“傍晚時由右府家的忍者送至田城,詢問完實情後,我便與源次郎快馬加鞭趕來了,途未有半點延誤。”
聽到這,小松愈發緊張起來,她往昌幸跟前湊了湊,想聽到更多關於信幸的消息。
“實際,在兩天前,德川軍已經兵敗會津城下了,八萬大軍或死或降五萬余,剩下的一部分沿沼田街道向此處襲來,另有約兩千人沿會津西街道逃往下野,這支敗軍的大將便是源三郎…至於這把采配,便是當日打掃戰場時被找到的。”昌幸說的很平靜,平靜得甚至有些可怕,全然感受不到他對信幸處境的擔憂。但是在小松看來,無疑是晴天霹靂,東國無雙的德川軍竟會不到一日便慘敗退出戰鬥,這是她接受不了的,不過此刻她有更重要的信息需要詢問。
“那我父親呢?難道已經……”小松實在沒有問下去的勇氣,如今夫君生死未卜,若是父親也戰死沙場,那對她來說真是天崩地裂了。況且以本多忠勝的脾氣,定是衝鋒陷陣,若真如昌幸所說,真是凶多吉少了。
“務大輔貌似護衛著內府暫時撤離了,倒是美濃守,很不幸作為殿軍統領戰死在了檜原。”昌幸口的美濃守是本多忠勝的嫡長子本多忠政, 在他之前,忠勝的另一個兒子本多忠朝戰死於朝鮮,如此一來,忠勝這一支本多系算是徹底斷絕了。
“平八郎也戰死了……”小松作為忠勝的長‘女’,較忠政還大兩歲,聽到自己的弟弟戰死沙場,她差點癱倒在一旁,所幸被信繁扶住了。
“看來父親此番是來勸降的。”聯想到之前的種種異樣,小松對昌幸的話已是深信不疑,她歎息著勉強直起身子,雙眼無神地盯著一旁的采配。
昌幸搖了搖頭道:“一家人何來勸降一說,只不過事已至此,你已經沒有堅持的必要了。”
“可我聽聞信州那邊的大名也已完成動員,不日便會攻打田城,且若真如您所說,德川大軍沿沼田街道西退,那算下來最遲明日傍晚也該抵達城下了,到那時,兩萬七千大軍,我們又能如何應對?”雖然已經接受了昌幸的這番說辭,但她還是打算推脫,以拖待變。
老謀深算的昌幸一眼看穿了小松的把戲,直截了當地說道:“既然我來了,這些問題便不用你‘操’心。你現在需要考慮的是你夫君、我兒子的安慰,也不瞞你,戰前右府便向我承諾,不論結果如何,他都不會為難源三郎和你,此番派人來田城時又重申了此事,你可能不知道,下野一帶親德川的大名早在進攻會津之前被清理乾淨了,源三郎突圍去下野,除了兵敗被俘,沒有其他可能。倒是你啊,好好想想,是願意繼續做真田家的媳‘婦’,還是把我綁起來獻給即將到來的德川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