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一晃四年過去了,日本在秀保的治理下逐漸擺脫戰爭的陰霾,社會也慢慢步入正軌。難能可貴的是,石高達五百三十八萬石的幕府將軍,對僅擁有山城、河內、和泉、攝津四國百萬石知行的豐臣宗家仍畢恭畢敬,四時覲見,臣下之禮未曾松懈,這讓澱姬和秀賴寬心不少。
四年來,一些叱吒風雲的大名、武將相繼去世,從結城秀康到淺野長政,從細川藤孝到本多忠勝,讓人無不感歎時代變遷,一個天下安定、百姓富足、遠離戰火的新時代正悄然到來。
這期間,秀保不斷加強與各地大名的聯系,特別是通過聯姻,逐步將外樣大名納入自己的控制范圍。例如,將長女淘淘嫁給結城秀康之子結城忠直(水戶藩五十三萬五千石),將養女、譜代大名福井藩主那須資吉長女嫁給宇都宮義綱(宇都宮藩二十五萬石),將養女、譜代大名三木藩主福島高吉長女嫁給京極忠高(八上藩二十八萬石),借此逐漸提升外樣大名的忠誠度,鞏固維護幕府的權威。
雖說風平浪靜,但有件事倒是不得不提,便是慶長十二年(1607年)八月,年滿十四周歲的豐臣秀賴正式晉升為從二位內大臣,然而眼疾始終未能痊愈,性情也愈發暴戾跋扈,以至於有幾次就連澱姬都險些被其砍傷,跟別說死在他刀下的無數侍從了。坊間多稱其為“殺生內府”,與當年的“殺生關白”豐臣秀次比較,他的所作所為讓豐臣宗家的權威面臨外界質疑,秀保多次遣人勸諫,甚至親自前往勸說都難以見效。澱姬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多次召見石田三成上洛,亦是收效甚微,只能促請秀保遍尋名醫盡最大可能治療秀賴的眼疾。
十月,織田秀信病逝,家中發生騷亂,庶長子刺殺嫡次子,惡行被家臣告之秀保,秀保大怒,將岐阜織田家改易,有功家臣收入秀保麾下,庶長子處死,領地納入藏入地。
正逢豐臣秀賢年滿十四歲,經過商議,秀保決定對除嫡子豐臣秀滿外的四子進行分封。其中,豐臣秀賢(長子,駒姬生)繼承西近江三十六萬石,居城阪本,史稱“阪本藩”;豐臣秀清(三子,櫻姬生)繼承中南伊勢三十五萬七千石,居城津,史稱“津藩”;豐臣秀興(四子,阿江生)繼承岐阜、岩村三十三萬石,居城岐阜,史稱“岐阜藩”;豐臣秀虎(五子,菊姬生)繼承南武藏三十三萬石,居城江戶,史稱“江戶藩”。至此,秀保直領縮減至四百萬石,不過四子尚且年幼,封地仍為秀保派人管理,側室菊亭持子剛出生的孩子因年幼並未獲封(一說秀保本意讓其走公卿路線)。
這年十二月,年僅二十八歲的秀保在一眾公家的簇擁下,順利晉升從一位太政大臣,正式登上公家和武家的巔峰。而秀賴則緊隨其後升為右大臣,官位仍是從二位,從這個安排來看,很明顯過不了多久,關白之位便要重回豐臣宗家。對此,澱姬和一眾舊臣深感欣慰,感慨秀保不忘太閣、不忘身為秀賴後見的責任。雖然官途順暢、內外和睦,但秀賴的病情卻始終不見好轉,雙目失明的他別說處理政務,就連日常的起居都需要侍從全程陪護,因此性格也日漸狂躁暴戾,平時動輒提刀亂揮,就連朝廷派來的使者也差點被其砍傷,澱姬得訊立即趕到現場勸阻,未曾想也被秀賴誤傷手臂。
聽聞澱姬受傷,秀保快馬加鞭趕往大阪,進城時已是深夜。秀保徑直來到澱姬的寢室外求見,進入寢室,只見澱姬一身素衣,臉色蒼白地躺在榻上,
右側小臂上包扎的繃帶分外顯眼。秀賴垂著頭跪坐在澱姬身旁,一言不發,昏暗的燭光照映在臉上,表情很是奇怪,聽見秀保進來,歪頭看了一眼,便又低下頭去。 “殿下,你來了。”澱姬吃力地半撐起身子,倚坐在榻上,臉上擠出一絲微笑。
秀保點了點頭,關切地問身邊的侍女:“夫人傷勢如何,要不要緊?”
得到“無大礙”的答覆後,松了一口氣,轉而頗有怨氣地對秀賴質問道:“少主這般實屬不應當。”
“我本就不是故意為之,況且母親大人已原諒我了,殿下何必咄咄逼人。”秀賴一臉不悅地回嗆道。
秀保早就領會過秀賴性格的日漸不堪,可礙於情分,他之前並不敢與自己這般對話。如今已貴為右大臣,本該更加克制言行,沒想到態度依舊傲慢無禮,怒火之下,終於出言叱責道:“少主這般不知自省,任性頑劣,難不成真想讓天下人看豐臣氏的笑話麽?”
“豐臣氏的笑話?”秀賴先是一驚,隨即冷笑道:“我這個瞎子,坐在這個位置上,本身不就是個笑話麽,從古至今,有瞎子做天下人的麽?”
聽到秀賴這麽說,秀保心中卻又起了一絲憐憫:“少主萬不可這麽說, 這天下人之位是太閣留給您的,它就是您的,誰也搶不走。臣只是希望少主能平心靜氣,好生調養身子,天下名醫眾多,雙目複明也不是全無可能,臣這段時間正準備西渡明國,屆時可尋覓名醫為殿下診治。”
“有勞殿下費心了。”秀賴對於雙目複明之事早就失去希望,敷衍地回復了一句,便低下頭不再言語。
澱姬生怕這兩人因為自己再生爭執,趕忙讓侍女將秀賴攙扶回房,隨後以有要事相商為由,將侍從支開,隻留秀保在寢室獨處。
豐臣秀吉如今已去世九年,這九年,對澱姬來說是殘忍的,她在喧囂中沉默著,在孤單中渴望著,雖然明知不可為,可秀保對她來說,就是一種精神上的支撐和慰藉,有時甚至比秀賴更顯重要。她知道秀保不會回應她,可她卻始終不能自斷情絲,每每有與秀保單處的時機,她總分外珍惜,即便只是聊上隻言片語,心中也甚為滿足。
秀保仍擔著秀賴後見之名,可事實上已是當之無愧的天下人。之前對澱姬的感情就以明確拒絕,此刻,更是不能有半分回應。秀保坐在澱姬榻側,澱姬將手伸出被褥,輕輕地放在他的手上,秀保並未將手抽出,時間似乎靜止,兩相無言卻勝似千言,秀保不敢直視澱姬的眼睛,過了許久,方才偷偷看了澱姬一眼,見她已入睡,松了口氣,溫柔地將她的手塞回被子,仔細地替她掖好被角,起身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寢室。就在門推上的那一刻,兩行淚水從澱姬的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