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先生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吧。”旋即趙無恤恢復了平靜,對赤章曼枝笑道,“不過我倒是對你的話很感興趣,願聞其詳。”
赤章曼枝的話雖然沒有嚇住趙無恤,但卻把坐在他身邊的左人守將給嚇壞了,他伸手拉了拉赤章曼枝的衣袖,示意他說話注意點分寸,但是赤章曼枝並沒有在意,他對著趙無恤說道,“副卿大人討伐中山無非有以下三個原因:一是趙氏在秦晉一戰中,封邑大幅減少,所以你急於擴大地盤,進而實現趙氏曾經作為晉國第一大家族的目標。”
赤章曼枝說完第一個原因之後,故意看了一眼趙無恤,只見他那雙眼睛直直的望著自己,一副急切的樣子。
“二是晉國表面上是四卿聯合執政,實則是四卿之間矛盾重重,特別是智氏經過秦晉之戰和瓜分國君領地之後,實力迅速膨脹,逐步顯示出其獨霸晉國的跡象,作為晉國曾經的第一大家族的趙氏,自然不甘心有朝一日被他人剿滅的命運,所以在想方設法的擴大自己的實力,作為今後與智氏抗衡的籌碼。這就是大人討伐中山的第二個原因。”
“第三個原因,那就要問副卿大人了,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雖然趙氏出兵中山,只能說明趙氏心裡的膽怯,想給自己找退路。”雖然趙無恤的臉色已經很是不好看,但赤章曼枝並不著急,他不急不慢的說道,“小老年輕的時候曾經在中原周遊,對於中原諸國的情況,多多少少有所了解,對於中原大國的晉國自然少不了了解。更何況小老曾經擔任過仇猶的相國,仇猶滅國之後,曾在齊國呆過一段時間,對於整個晉國乃至晉國四卿之見所發生的事情還是有略知一二。”
此人竟然曾經擔任過仇猶的相國,這對於趙無恤來說還真不知道,看來自己對於中山這個敵人知道的還是有一點不夠。他雖有些吃驚,但還是沒有表現出來,靜靜望著赤章曼枝,聽他的陳述。
“趙氏曾經是晉國的第一大家族,這個不假,可是經過幾次戰爭,特別是瓜分國君的領地之後,智氏急劇膨脹,而趙氏看似也獲得了不少的土地,可所得到晉國山東之地原本就是一個燙手的山芋;這裡與晉國的傳統敵國齊國相鄰不說,而且這裡長久以來就是中行氏的基地,民心上並不向著趙氏。趙氏把這塊地方拿在手裡燙手,如果不拿,那就等於減少了將近一半的封邑。而作為趙氏潛在敵人的智氏,也看出了這一點,甚至可是說這原本就是智氏給趙氏埋下的禍根。”
很顯然赤章曼枝作為一個中山人竟然把晉國的形勢分析的如此精準,不得不讓趙無恤感到吃驚。深秋時節的北方,深夜子時的室外溫度已經是非常寒冷,趙無恤命人給赤章曼枝倒上一樽酒,“先生,暖暖身子。”此時他已經不埋怨赤章曼枝的狂傲了,一個能將趙氏面臨的危機看的如此精準的人,雖不能說說趙氏的知音,但也可以說是一個關心趙氏命運的人。
“而經過晉出公一事之後,智氏意欲將這種差距繼續擴大,所以出兵仇猶將原本只在晉國南邊具有的影響力向北邊擴大,以至於將趙氏徹底分割開來。這種割裂看似簡單,實在埋藏著很深的陰謀,那就是為將來一步步蠶食趙氏,直到最後吞並趙氏打下基礎;當然了趙氏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你趙大人這才急於出兵中山,想進一步擴大趙氏在晉國以北的影響力,不被智氏吞並罷了。”
聽完赤章曼枝的分析,趙無恤與張孟談為這位中山國的老者感到驚歎。而坐在一邊的左人守將卻不以為然的說道:“我聽說趙大人的妹妹不是嫁給晉國執政大人了嗎?怎麽還會如此暗鬥?”
“利益面前親情就只能是籌碼。”赤章曼枝堅決的說道。
左人守將長大了嘴巴,對於像晉國這樣的中原大國,竟然會采取如此的手段來對付自己的潛在的政治對手,他真的是看不懂。這些事情如果放在他們鮮虞人,要麽真刀真槍的乾上一場,要麽握手言歡,從此互不相乾;但是這些中原人的作法確確實實讓他費解,明明是暗中的對手,偏偏還要一起出兵,還要做親戚,甚至還要在表面上你好我好。哎---,這也許就是中原人的狡猾之處吧!
既然赤章曼枝已經把什麽都看透,趙無恤也就不再隱瞞什麽,於是說道:“既然先生已經看透趙氏的處境,那我也就實話告訴你,我的目的也誠如先生所說,除了要擴大趙氏的封邑外,還有一點那就是吞並中山,作為趙氏今後的立足之處。”
聽完趙無恤的話,赤章曼枝又是一陣爽快的哈哈大笑,“大人真的是把我一個年近七十的老頭當孩子看了。你能立足中山?你能放棄晉國的趙氏基業來著荒涼的北方大漠?哈哈哈--”
笑完之後,赤章曼枝說道:“且不說你來不來這荒涼的北方大漠,就是你能不能吞並中山尚且在兩可之間。”
赤章曼枝的話很是令趙無恤不滿,“你是說我趙氏不能吞並中山?難道你忘了當年的鮮虞滅國之事。”
“這個我知道,不過我更知道今天的趙氏不比當年的趙氏。當年的趙氏乃是晉國的第一大家族不說,你的父親大人更是晉國乃至中原的少有的軍事奇才,除了自身強大之外,還能夠將晉國的其他三卿領導的服服帖帖。發兵十萬,那是很隨便的事情。可是今天趙氏能夠發兵十萬嗎?就是目前的這三萬兵馬,已經是捉襟見肘。還要擔心別人在你出兵中山期間偷襲趙氏的後院。”
“再說了,就算你現在用兵把中山國趕走了,也只是表面現象而已,因為中山不是你們中原,乃是遊牧民族,走到哪裡就會在那裡扎根,等你一走它又會回來重新佔領這裡再建一個國家;比如說你父親當年滅了鮮虞國,現在又在原址上建立起一個中山國一樣。如果你把自己所有的兵馬駐扎在這裡,那我想問一下趙大人你需要多少兵馬來守護這裡?就算是你把所有的兵馬都放在這荒涼的北方大漠,那麽一旦你在晉國的封邑出事,你拿什麽來保護他們?”
赤章曼枝一連串的問話,令趙無恤很是難堪。因為這個中山人的每一句都說在了他的心上,這也正是他頭痛的地方。
趙無恤被赤章曼枝的話戳的難受,他借口小恭(小便)出了大帳,此刻東方已經露出了魚肚白,天馬上就要亮了。趙無恤抬頭望著東方,想著心事,天亮了,他到底該怎麽辦?是繼續出兵還是該怎麽辦?
他確實不知道了。
這時張孟談也出來了,“主公,天快亮了,等會郵良他們過來請示出兵,我們該怎麽辦?”
趙無恤搖搖頭,有氣無力的說道,“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出兵,戰線一旦拉的太長,只會牽製更多的兵力,誠如赤章曼枝所說,今後一旦有個什麽事,他拿什麽應付;要是不出兵,那他有大張旗鼓的跑到這北方大漠來幹什麽?
趙無恤左右為難。
“主公,我倒是有一計,可以一試。”
“你說。”
“主公何不問計赤章先生,既然他能把趙氏分析的如此透徹,那他肯定有解開這矛盾的辦法。”
“你是說讓我向一個中山老頭問計趙氏的事情?”雖說對赤章曼枝的分析很感意外,但是要讓趙無恤向他問計,還是有些為難。必定如此重要的事情,豈能問計於一個外人。
但是張孟談卻不這麽認為,“主公,反正赤章曼枝是個外人,所以他才可以直接說出一些問題的根本所在,而且還不比計較什麽得失,主公只需問計,他也必然會直言相告。”
“這麽說可以問計於他?”
張孟談點點頭。
隨後二人重新回到大帳,坐定後,趙無恤問道:“既然先生能夠將趙氏面臨的問題與困難分析的如此精準,那無恤想問一下,你可有破解這些問題的良藥?”
聽罷,赤章曼枝哈哈一笑,他很清楚時機已經成熟,是該出手的時候了,“小老這兒有上中下三策可獻於副卿大人。不知大人願聽哪一策?”
“先說說你的下策。”
“下策就是,大人繼續向中山用兵,直到將中山國君趕走,大人佔領這裡。至於其中的利弊,我已經講的很清楚了,大人自己衡量。”
“再說說你的中策。”
“中策就是維持現狀,繼續與中山為敵,派兵防守北部邊境,同時還要兼顧國內的各種不利因素。當然小老之所以這麽說,大人應該明白, 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晉國國內的各種矛盾,已經開始有所顯現了吧?”赤章曼枝望著趙無恤說道。
趙無恤點點頭,對於國內的情況,他當然清楚,智瑤之所以出兵仇猶,其目的就是為了以後吞並其他三卿做前期準備罷了,“先生請講你的上策。”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赤章曼枝望著帳外,意味深長的說道:“這上策就是與中山永結盟好,穩定趙氏的北部邊境,以應付國內的突發事件。”
“這、這、這不太好吧。”聽罷趙無恤語無倫次的說道。中山,也就是以前的鮮虞,這可是趙氏世代的死敵,要與他們永結盟好,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赤章曼枝當然看出了趙無恤的擔心和憂慮,“大人是不是在認為我是為了中山國的利益而來,不過大人要這麽想也沒錯,我來這裡的第一句話是什麽?是為了救中山而來,不過順便救救趙氏罷了。”
趙無恤望著帳外,天已經大亮,將軍郵良和司馬寅已經向這邊走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