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領見智瑤不願離開,自己當然也不能隨便離開了,於是就愣在了那裡。
見將領還不願意離開,智瑤揮揮手,有些不耐煩的說道,“你們先走,不用等我了。”
將領剛走到門口,突然聽到智瑤這麽一說,又愣在了那裡,“主公,你若不走,我們有豈敢離開?”
被困這麽些天來,還能繼續堅持在這裡的,大多是智氏的中堅力量,一聽到智瑤自己都不願意離開,他們又豈能扔下主公,獨自逃跑。
見手下還不願意離去,智瑤有些感動,“我知道你們不願意離開我,但是你們也沒想想,山下三卿的軍隊有七八萬之多,就我們山上這不足一萬的兵馬根本就不是對手,就算是打光了,也只是死路一條。我們的當務之急,就是你們帶兵引開敵人,盡可能的向南邊逃竄,當你們把敵人引開之後,我再趁機逃脫。”
“主公,那我們在什麽地方會和?”
“你們若能逃出去,隻管向南邊一路逃過去,前往平陽或者郇城都可以,與那裡的智氏人馬會和即可;隨後我會化妝成商人一路潛行,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們一定會有機會會和的。”
聽到智瑤這樣安排,將領這才半信半疑的走出了智瑤的營帳。
等所有人都走後,整個山上安靜了下來。
智瑤走出營帳,外面竟然下起了雪花,智瑤哈出一口氣,“啊--,下雪了,真好啊--。”
已經是農歷三月了,這個時候的絳都應該是“春雨貴如油”的時刻,可是在晉國北方的晉陽卻不知不覺的下起了雪花。智瑤望著黑夜裡的遠處,遠處還是一片黑暗,只有晉陽方向傳出一絲半點的火光。
這個時候,若要是綠袖在自己身邊多好啊!智瑤想起了那些年每當下雪的時候,自己與綠袖一起一起賞雪的情景,還是那樣歷歷在目,可是今天卻已經是物是人非了,智瑤憑空又多出一份長歎,“哎---,要是當時能夠多聽你一句,我今天也不會是這個下場啊!”
靠在山邊的石頭上,智瑤坐了下來,望著遠處黑暗中的山川、河流,任由雪花一片一片的落在自己身上。
時間一點一點的劃過,遠處戰鬥的廝殺聲已經傳過來了,智瑤知道這是自己的將士們已經與趙無恤等三卿的軍隊接上了,“將士們,可憐你們了,讓你們跟著我受了如此大的苦,我真的是於心不忍,但願你們能夠平安離開。”智瑤心中默默念道。
可這也只是智瑤的一廂情願罷了,從白天的戰鬥趙無恤就知道,當智宵所帶領的智氏軍隊失敗之後,智瑤一定會徹底失望之後,也會最後冒險一把在夜裡冒險突圍,所以就加強了大軍的警戒,張開了口袋專等他們突圍。
當郤疵走後,智瑤的手下已經沒有了能夠幫他出謀劃策的謀臣,所以深夜突圍正中趙無恤的包圍這樣的事情,也就預料之中了。
當然了,今夜突圍會遭到趙無恤的圍攻,這件事智瑤不是沒有預料到,但是他卻不能不讓將士們冒險突圍,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山上的食物和兵力會越來越少,突圍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小,於是乎智瑤也就在最後的時刻讓大家冒險突圍一次,至於結果,那就不得而知了。
雖然智瑤同意大家突圍,但是他自己卻不打算下山了。一是他知道當智氏因為自己的衝動導致了全軍覆滅的結果,他已經深感不安和後悔了,他已經做好了為這個結果負責的準備了,大不了以死謝罪,這已經是智瑤在智氏失敗之後,早就想好的結果了。他不願意以一個敗軍之將或者導致家族亡族滅種的失敗者形象活在人世間;
還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智瑤已經不想再次當著趙無恤的面逃跑了,那樣簡直就是對他人格的一種侮辱,更何況就算是逃跑出去了,將來過著衣食無著的生活,與其那樣生活下去,還不如大義凜然的死去。最後就是智瑤自己那些嘴親近的人,綠袖、士茁、兄長、還有兩個兒子都已經離他而去,現在智瑤也已經同看透了生死,所以他不跑了。
“老爺,雪下大了,回去吧!”
突然間一聲熟悉的關懷驚醒了智瑤的幻想,智瑤吃驚的回過頭一看,原來是自己的馬夫老胡對他說話。
“哦--,原來是你,你怎麽不跟著他們一起逃跑?”
“我是老爺的馬夫,老爺都沒走,我還能跑到什麽地方去?老爺是不是不想跑了?”馬夫老胡關切的問道。
“不跑了,我也老了,還能跑到什麽地方去?”
“小的已經查看過了,有一條小道可以直通山下的一個峽谷,如果老爺願意跑,您就別嫌髒,穿上小人的衣服,小的給您帶路,趁著夜色一定能跑出去。”
“真的?”馬夫的話引起了智瑤的注意。
“絕對沒有問題。”馬夫肯定的說道。
智瑤站起身,稍加思索之後說道,“我不走了,還是你走吧。”說完智瑤從身上掏出一些錢幣,送到馬夫老胡手裡,“這些錢你拿著吧,這些年辛苦你了。”
馬夫接過錢,眼睛裡布滿了淚水,“老爺,您真的不願意走了?”
“不走了,好端端一個智氏因為我,走到了今天亡族滅種的地步,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隨後智瑤推了一把馬夫,“快走吧,天快亮了,再不走就走不了。”
馬夫含著淚依依不舍的離去,見馬夫已經離去,智瑤整了整衣服回到大帳裡。
天亮了,山下的廝殺聲越來越小。
趙無恤帶著兵馬衝上山來,“到處好好搜一搜,看還有沒有活的!”
“是--”
隨後,趙無恤帶著趙氏的重要人物悉數衝進帳來,當趙無恤走進大帳的那一刻,他驚住了,只見智瑤身著執政的青色長袍,凜然的站大帳中間。
“你?”趙無恤下意識的問道,在他看來智瑤應該早就跑走了,但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智瑤竟然還在大帳裡等著敵人來拿他。
望著一臉疑惑的趙無恤等人,智瑤放聲大笑,“哈哈哈哈,趙大人,沒想到吧。”隨後,智瑤又是仰天大笑。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們絕對沒有想到智瑤竟然沒有逃走,而是一個人在這裡等人來捉拿他。
趙無恤凝了凝神道,“你為何沒有逃走?”
“我堂堂一國執政大人,豈能做偷偷溜走這種偷雞摸狗的行徑,要走我也要堂堂正正的走,何必要逃跑?”
“可惜的是你已經走不了。”趙無恤冷笑道。
“哈哈哈--”智瑤又是一陣大笑道,“趙無恤,你真以為我還會逃跑嗎?實話告訴你,既然能留下,我就不打算逃跑。我就不信,你趙無恤一個晉國的亂臣賊子還敢殺了我不成?”
這一下,輪到趙無恤等人發愣了,看來智瑤把什麽都想好了,他也料定趙無恤等人不敢殺他,殺一國的執政大人,可是要朝堂議事的。
“來人啦,將智瑤帶走!”趙無恤命令道。
“不用,我自己會走!”智瑤憤怒的甩開前來抓他的將士,隨著趙無恤等人回到晉陽。
晉陽趙府。
雖然將智瑤抓住了,但是如何處理卻成了大問題,畢竟智瑤從名以上講還是晉國的執政大人,更何況他還在列國間有著不少的人氣,時間一長肯定會有國家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或者形式要求放掉智瑤或者流放他國。
雖然韓趙魏三卿已經對智瑤恨之入骨,但若要按照程序是把智瑤押回絳都交給國君處理,不知道又要等到何年何月,最後的結果會不會如大家的願望,可就真的難說了。
最後,眾人把目光再次投向趙無恤,等待他的決定。
“明日一早,晉陽南門外處死智瑤。”趙無恤堅定的說道。
眾人吃驚的望著趙無恤,既然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可非同一般,這說明了趙無恤這一次可要真的向著整個晉國公室開火了,他要越過晉國公室,擅自對智瑤下手了。
不過趙無恤自己卻認為既然晉國公室把自己當成了亂臣賊子,那我就索性一次性做到底,越過你晉國公室,直接將智瑤殺死,我倒要看看你晉國公室還有天下那些同情支持智瑤的國家又能將我怎麽辦?
晉陽南門。
農歷三月的一天,雖然這天出現中國北方少有的“倒春寒”天氣,北風卷著雪花,紛紛揚揚的飄下,天氣異常的寒冷,但是晉陽南門外還是擠滿了前來觀看的人們。在這些人中間既有晉陽當地的百姓還有從其他地方或者是國家趕過來的人們,今天他們要親眼看一看昔日不可一世的晉國執政大人人頭落地的那一刻。
臨近中午時分,凜冽的北風中吹進晉陽城門南門,曾經雄霸中原的一代梟雄智瑤,被五花大綁著拉出城門,來到早就設置好的行刑台前。
“跪下--”儈子手對智瑤喊道。
“我呸---,我堂堂一國憑什麽跪他趙無恤一個黑面闊口的戎狄野種。”智瑤憤憤的罵道。
“咦--,你個手下敗將最還硬的不行。”左右兩個獄卒狠命的把智瑤往下按,可就算是他們兩個使完全身力氣,還是沒有把智瑤按到。
台上的趙無恤臉上呈現出難堪的表情,魏駒見狀,奪過身邊將士手中的長戟衝到台上,用槍杆狠狠在智瑤的腿彎處猛敲兩下,智瑤隨即跪倒,兩邊的衙役狠命的按住他的身體,不讓他再次站起來。
“啊”智瑤憤怒的大喊一聲,聲音傳的很遠很遠,山谷回蕩,長天回蕩。
此時,趙無恤已經命令官員宣讀他的罪狀了,可是智瑤一點也沒有聽進耳朵裡去,人都要死了,聽這些還有用嗎?
智瑤抬起頭望著灰蒙蒙的長天,天空中雪花紛紛落下,在他的眼前一點一點的消失,在這灰蒙蒙的大雪中,爺爺智躒來了,他老人家依然保持著那種不爭不搶的坦然態度,“孩子,做人不要鋒芒太露,要學會圓滑處事,就像你爺爺我,雖然一輩子讓人瞧不起,但卻讓智氏暗中得到發展。可是你,哎---”爺爺本想說幾句埋怨他的話,但是話到嘴邊還是沒有說出,隨後就輕飄飄的走了。
父親智申來了,他陰沉著臉,冷冷的望著智瑤,“用你智氏會有大的發展,不過要有人扶持才行。”最後父親輕輕的歎了口氣,也飄走了。
士茁先生也來了,去世多年了,還是那樣瘦小,神情始終是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主公,‘高山峻原,不生草木。松柏之地,其土不肥。’智氏如果得不到百姓的支持,恐不長久亦。”丟下這句話,士茁先生消失在大雪之中。
最後綠袖來了,她還是那樣嬌小玲瓏,眉宇間依舊透露著靈氣。她輕輕來到智瑤跟前,伸出手,摸著智瑤的臉龐,她的手是那樣的消瘦、那樣冰冷,那樣的柔軟無骨。
她始終沒有說話,輕輕的望著智瑤微微一笑,這一笑間,天晴了、水綠了、鮮花盛開、樹木翠綠、天空一片蔚藍,······智瑤也跟著笑了。
“這人莫不是嚇傻了。”儈子手們吃驚的望著還在傻笑的智瑤。
就在這時,只聽見趙無恤喊道,“行刑--”。
“嚓---”儈子手一刀過後,智瑤的頭顱滾落在地,鮮血染紅了潔白的大地,這一年他五十四歲。
“來人啦--”望著智瑤的頭顱滾落在地,趙無恤突然間產生一種莫名的怒火,這種怒火是長期積壓的、埋怨的、忍讓的怒火,此刻一下子都爆發了出來,“把智瑤的狗頭拿下去淘洗乾淨,漆好後給我做酒樽用。”
“啊?”身邊的魏駒、韓虎、趙嘉、張夢談等人吃驚的望著趙無恤。
大雪茫茫,北風呼嘯,不一會兒,大雪便覆蓋了晉陽大地、山川、河流,還有晉陽的城池、村莊、院落,當然在這一片茫茫的大雪中,也覆蓋了智瑤那已經沒有頭顱的屍體。
智瑤的上台和去世標志著一個時期的結束,另一個時期的開始,中國歷史從此走進了“戰國時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