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上網搜索有關失憶症的信息,只看了幾頁就無法再看下去。不能確定她的身份,意味著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誰了。那她還記得我嗎?她還會說話嗎?還會吃飯嗎?
回到C市的住處,我先進入VR200去找天倫,通報他我接到的消息。
“我知道。”他說,“那位自稱T市衛生局的人曾經向我核實過你的身份。當然,我隻說了我們原來確定的那些,沒有更多的。”
我默默望著他,“她會不會不記得我?”
“這個,有可能。”他回答,“失憶症是一種嚴重的神經疾患,而且難以治愈。懷雨,如果她完全不記得你了,你打算怎麽辦?”
“我不知道。”我回答。
退出VR200,我走上天台。如果我的露雪完全失去了記憶,如果她視我為路人,如果她喪失了生活的能力,她仍然是我的露雪。去年的這個時候,我與她分別的時候,我曾經說過:“即使全世界都背棄了你,我也要和你在一起。”那是我的承諾,不可以背棄。
前往T市的近四百公裡旅途,我的心一直忐忑不安。通過衛星地圖,我很快找到了那家位於郊區的療養院。療養院不大,是兩棟二層的小型建築。環境還算優雅,但條件稍顯簡陋。
我見到那裡唯一的一位主治醫師王大夫,向他說明了來意。
“你是說209號那個病人嗎?你已經是五個月以來第十七個來認領她的人了。”他笑著對我說,“真希望這一次不會再令人失望。你有她以前的照片麽?”
來的路上,我早已把手機中露雪以前的照片都集中起來,並隱藏了她穿軍裝的照片。我把手機遞給王大夫,他把照片放大,仔細看了半天。“確實很像。”他說,隨後叫過來一位年長的護士長。“馬護士長,你帶莫先生去認一下吧!”
我跟著護士長走過幽暗的走廊。我問她,“那女孩完全不記得過去的事了嗎?”
“也不是。那女孩能夠說出一些童年的往事,但是任何一段都不包含完整的地名、人名這樣可以參考的信息。所以也就無從查詢。還有,她說以前曾經有人稱呼她雪兒。”
“雪兒?”
露雪,雪蓮,兩年前我到南方醫院去看她,她曾經告訴我,她的名字裡有“雪”字。
門開了。我看到倚在床上的那位自稱“雪兒”的女孩。同樣穿著病號服,一樣蒼白的臉色。然而與兩年前不同的是,她留著一頭披肩長發。
我走到她的身邊。她很像她,可是我卻不敢認。是因為什麽?是她以前從未留過的披肩長發,還是她陌生而迷茫的眼神。
她抬頭看著我,嘴唇翕動,“昆侖?”她居然叫出了我好久不用的一個網名。而且這有些低沉的聲音,也很像是她的。
“露雪!”
她望著我,“你叫我露雪?我的名字是叫露雪嗎?”
“雪兒,”護士長問,“你認識他嗎?”
出乎我的意料,雪兒搖搖頭,“我不記得。我只是突然想到昆侖這個名字。不知道是怎麽想起來的。”
“那麽我說幾個名字,你看哪一個你有印象?歐陽露雪、莫懷雨、玉樹臨風、天山雪蓮、火鳳凰……”我一口氣說了二十多個我們兩人以及我們共同認識的人的名字和網名。然而沒有任何一個引起她的反應。
“讓我看看你的腿好嗎?”
馬護士長掀開被子,挽起雪兒病號服肥大的褲腿,
露出裡面的假肢。她的人工皮膚有好大的一塊缺損,露出複合材料的底層。局部還露出了金屬。我抬起她的假肢,發現早已失去了動力。 我看她大腿與假肢接合的部位,“你晚上不把它卸下來麽?”我問。
“它能卸下來嗎?”她問。
我按下假肢膕窩下的開關,小心卸下她的假肢,只見斷肢處一片紅腫,局部還有水泡。
我看看馬護士長。她趕忙說:“我們也不知道怎麽卸,只能用棉簽蘸著酒精伸到縫裡去給她消毒。”
我撫摸她紅腫的部位,“痛嗎?”
她點點頭。
“那是不是還有幻肢痛?”缺少假肢的電刺激,幻肢痛恐怕是難免的。
“有。”馬護士長替她回答,“發作起來很嚴重的。”
卸開的假肢缺少兩端的防護罩,還有充電器。這些露雪都是隨身攜帶的。現在經歷了這麽多事,肯定早已丟失了。
我掃描了印在假肢斷面的圖形碼,與安能公司取得聯系。
“防護罩我們可以贈送,充電器則需要購買。”對方回復。
購買就購買吧!我拍下假肢破損部位的照片, 詢問修複費用。
“人工皮膚是無法修複的,只能返廠整體更換,費用應該在十萬塊錢以上。”
十萬塊錢?
我還是先訂購防護罩和充電器吧!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你們的產品是成系列的嗎?同一系列的產品是不是一樣的。”
“不是。因為每個人的身體數據和傷殘的情況都不同。我們的產品都是定做的。不存在兩個產品一模一樣的可能性。”
“還有,我想核對一下這件產品的客戶數據。”
“代碼37S04的用戶數據要求保密。我們只知道她是一位傷殘軍人。”
我抬頭望著目光迷茫的雪兒。毫無疑問,這就是她,我心愛的露雪。但她已沒有了關於我和她的回憶。她的內存已經被清空了。
回到王大夫那裡,他問我:“怎麽樣?是你女朋友嗎?”
“應該是。她腿上的假肢是從安能公司定做的。序列號是唯一的。我馬上聯系她的家人和單位,讓他們來確認。”
“那好!你盡快吧!”他說。
“那,王大夫,她的情況怎麽樣?”我問。
“她的病情其實不算太重。她應該是受到嚴重刺激所導致的心因性失憶症,並沒有喪失生活自理和交流能力。如果回到以前熟悉的環境,還是有可能康復的。”
我問起雪兒入院的經過。他說:“她是五個月前從P市第六醫院轉過來的。那之前她在六院住了兩個月,就是為了治療失憶症。但是包括當時送她來的兩個人都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所以治療也無從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