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千陣伏在地上,他的前額觸碰著龍塌下木基座。蘭千陣等待著皇上的下一步只是,可這份等待的漫長足以將他的心從胸腔裡拉扯出來,明黃的地毯晃得他眼暈,紅木的地板燥熱的沒法給他一絲清涼,真不知道這份煎熬何時才能結束。
蘭千陣之前入質京城時擔任的是大內侍衛,那時大內侍衛剛剛組建,在那以前歷代先帝的安全都是直接交台城衛負責,直到那時組建了大內侍衛由皇帝親自統領。早在那時蘭千陣便見過皇上,皇上也曾數次與他交談,也是從那時開始,皇上身上漸漸有了病。
蘭千陣一直不想離皇帝太近,倒不是說他有反心,他只是有一種說不上為什麽的排斥感,只要離皇帝太近他便覺得渾身不自在。現在他離皇上這麽近,皇上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垂垂老矣的艱難簡直像是瀑布一樣從龍塌上傾瀉而寫澆注在他的身上,讓他覺得自己也快要跟著一塊進棺材了。
蘭千陣等著皇上說些什麽,旋即他又想起皇上已經口不能言,他只能等著皇上做些什麽,但皇上的手卻一直就這麽伸著,申在蘭千陣頭頂上,也不知想乾些什麽。不僅蘭千陣不明白皇上想幹什麽,殿中眾人也沒人明白皇上想幹嘛,但看不懂並不代表什麽都做不了,無論如何皇上伸出的那隻手證明了蘭千陣的重要性,魚公公借機下腰去說道:
“皇上,代公接到詔後八百裡加急連夜趕到京城,中間連澡也顧上洗,這份忠心在大正天下可是再找不出第二個人啦!”
然後魚公公揮著拂塵小聲斥責蘭千陣道:
“代公還不快把皇上的手接住?!”
蘭千陣聞言反應過來,趕忙伸出雙手繞過腦袋捧起皇上的手,而他的腦門則繼續扣在地上。魚公公接著向皇上說道:
“皇上,代公忠心耿耿入京覲見,卻有宵小意圖謀害代公。昨天代公與衛侯在街上,突遭暴民圍攻,衛侯因之受傷。京城重地,街上居然能有數萬亂民嗖乎而來,飄忽而去,這等進退有據他們背後一定有人指示,老奴昨夜已遣探子下去抓人,昨晚連夜將人審了,根據目前得到的消息,這些亂民進城與杜畿脫不了乾系。”
殿中眾大人聽聞魚公公扯出杜畿來,各個捏緊了拳頭義憤填膺,咬牙切齒,但現在皇上招蘭千陣上前面談,眾臣又沒法摻和,只能乾看著魚公公向皇上進讒言。
魚公公面帶微笑慢慢向皇上說道:
“老奴以為京兆之職必得其人,否則一旦有奸人作亂便會傷及我大正國本。昨天的亂民是公然圍攻代公,若改天亂民聚眾衝衙門,犯宮門可還了得?杜畿身為京兆,不能防患於未然,反倒勾結亂民圖謀不軌,奴請將杜畿革職,移交洗冤寺仔細推問,定要將這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魚公公說得雖慢,但咬字用力,眼神凜冽,他是今天看準了機會要把杜畿的烏紗帽給摘掉,好罷了這個一直挑事的眼中釘。只是魚公公這時只顧著說話,居然忘了觀察皇上的臉色,他只顧著招呼蘭千陣卻沒有發現皇上這時候已經憋得滿臉通紅,直給那支被蘭千陣捉住的手上攢勁。終於,皇上爆發了,他用盡渾身力氣揮手甩開蘭千陣,然後擺手過來一巴掌打在蘭千陣的紗冠上。
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所有人,沒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蘭千陣更是驚得抬起頭來不可思議的看向皇上。皇上也在看著蘭千陣,他的軀體雖然無法行動,但他的眼睛卻是有神的,皇上似有話要說,只是他說不出來。
蘭千陣張著嘴帶了大半天不知該幹什麽,而魚公公則反應了過來,只見魚公公突然間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叩頭說道:
“奴婢有罪,奴婢該死!”
而殿下站著的蘭子義也反應了過來,他慌忙跪地爬出行列叩頭道:
“微臣有罪,微臣該死!”
有魚公公和蘭子義在前帶頭,蘭千陣當然也反映了過來,他全然不顧玉簪攙著頭髮,一把扯下自己的紗冠,連帶著一並扯下好幾捋頭髮,看著都疼。但蘭千陣沒工夫去管自己頭皮疼不疼,他抱著紗冠磕頭如搗蒜的說道:
“末將罪該萬死,末將罪該萬死!”
叩頭的三個人都喊著自己罪該萬死,可他們究竟是什麽罪,誰也不知道,不過知不知道並不要緊,因為只要皇上說他們有罪那他們就有罪,隨便那罪是什麽。現在跪地叩首的魚公公心中滿是懊悔,他沒想到皇上伸手居然是罰不是賞,他錯誤的判斷了形勢造成了這樣的惡果。
殿中的諸位大人們可都是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爬上來的老油條了,見到皇上揮打蘭千陣他們自然知道應當趁機乾些什麽,只見章鳴嶽走出隊列跪地請道:
“皇上,臣以為代公失職,誤使北巡欽差橫遭不測,此罪不小,應當將代公交由禦史台,三法司會審好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章鳴嶽說畢殿中眾臣齊齊跟著跪下,同時叩頭請道:
“臣等請皇上降罪代公!”
雖然大家都不知道蘭千陣哪裡得罪了皇上,但落井下石的道理大家都是懂得,他魚公公既然敢當眾殺雞儆猴,那就別怪眾大人不客氣了。
殿中眾臣齊聲高喝,余音繞梁可謂聲震內外,被眾大人攻擊到的魚公公、蘭子義兩人只能瞪上他們兩眼了事,實際上卻沒有什麽太好的製衡方法。
這時一直站在台下, 跟著皇上一道面朝眾臣的太子,德王兩人便有了動靜。剛才百官上殿時德王還裝的人模狗樣的斂手直立,這時看到蘭子義吃癟他便站不住了,他抖著腿斜著眼,笑看著跪地叩頭不已的蘭子義,嘴上居然還吹起了口哨。
站在德王一旁的太子見德王行止放浪,悄悄的拽了拽他袖子,示意他不要再做失禮之舉,誰知德王卻甩開太子道:
“你拽我幹什麽?”
本來正在爭鋒相對的朝中文武兩派被德王這突如其來的一下給分散了注意力。太子不並不想讓德王成為朝中眾人攻擊的風暴眼,他見眾人看來立刻護在德王面前朝龍塌上的皇帝拱手作揖道:
“父皇,兒臣以為今日中秋將至,家家團員,縱有不如意之事也應當妥善處理,不可妄動肝火,傷了身體。”
隆公公這時掏出帕子擦掉滿頭大汗,然後請示皇上道:
“皇上,您是不是以為杜畿不當判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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