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參軍,剛才那個被你趕走的張書吏,在外面使勁罵你是一個國妖。“
荊謀言搖頭說:“不用報告我了,罵我的人多了去了,我在意嗎?只有一個徹底無能無為之人,才會不被罵。譽滿天下之人,同樣誹謗滿天下啊!”
荊謀言知道罵自己的人多了去了,反正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人,可以讓所有人都滿意。荊謀言只要能夠做到讓大部分人滿意,這樣也就無愧於良心了。至於說少部分人不滿意,他也沒有辦法,他沒有義務讓所有人都對他們滿意。反正事實上也就是這樣,多錯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可是這樣做,一點意思都沒有啊!
“荊參軍,你這樣做,肯定要被人罵死的。世人都是以的為先,你這麽做,你這麽做,恐怕傳出去對於你的名聲不好啊!”武士彠次女說道。
荊謀言卻回答:“我有什麽辦法,血淋淋的事實上啊!我想要做事情,那也就需要依靠這幫書吏。這些書吏,捕快,他們是最基層的人。在百姓眼裡,他們是官府的人,所以我們不依靠他,依靠什麽人?”
“我所有的政策,所有的改變,所有的變革,都是依靠他們去執行。如果不把他們的人心拉攏過來,我怎麽去執行我的政策?不然到了基層,都是空中樓閣!”
武士彠次女同樣無話可說,這個也是事實啊!朝廷每一個決策,最後落實的人,不都是這些基層的書吏嗎?如果連他們都掌握不住,那如何去執行朝廷的決策呢?
“武小姐,你認為我給他們的很多嗎?不,其實不多,真的不多。對於他們的能力,他們的貢獻,其實真的不多的。相比起他們的貢獻,這個真的不算太多啊!他們為了數以萬計的百姓解決了民生所需,讓百姓日子越過越好,可是自己去依然清苦無比,這樣做真的公平嗎?”
”他們這些書吏,一個個在底層升遷機會幾乎為零,甚至做的事情最多,可是俸祿卻還沒有一個清閑的入流官員高。你說這樣做公平嗎?所以,我只能夠通過這種方法,一定程度補償他們。“
武士彠次女還是想當然的問道:“荊參軍,你為什麽不用那些既有品德,既清廉,又有才華,並且一心一意為官府做事情,為民請命的人呢?”
荊謀言再次反問:“武小姐,這種人有多少人?放眼天下,有多少人?一心以為為他人謀福,自己分文不取,沒有任何私心,這樣的人嗯有多少?徹底沒有私心的人,有多少?他們沒有私心,他們家人總要有死心吧?誰也不是石頭縫裡面蹦出來的,沒有家人沒有父母子女。他們也要養家糊口啊!”
“以他們的才華和能力,完全可以去別的地方做事情。隨便去找某一個商人工作,都可以獲得十倍以上的工錢。你說,我們官府憑什麽留下他們?”
“要知道人才也是雙向選擇的,古人都說君擇賢臣,可是也都有臣亦擇主的道理。如果你拿出這麽一丁點東西給他們,他們憑什麽要給你賣命啊?所以,我想啊,我也想要那些一心一意為官府朝廷百姓做事,自己一分不要,甚至他的家人也都安於平淡,我也想啊!”
“可是這種人,在這個世界上,壓根沒有!自己可以不在乎,家人能不在乎嗎?這是血淋淋的事實,不是隨便想想也就可以出來的。“
武士彠次女再次問道:”荊參軍,你為什麽要如此呢?這樣做確實不符合朝廷法度,你可以上書朝廷,光明正大的給他們加薪,
這樣不好嗎?“ 荊謀言答非所問的回答:“武小姐,你知道清流二字怎麽來的嗎?”
武士彠次女很快回答:“魏晉之後,清流和濁流相對。官分清官和濁官,清官乃是靠近皇帝,俸祿高,可是事情卻很少的官職。這種官職一般是由士族的擔任。而那些濁官,乃是下層的官吏,辦事最苦最累,可是收益也是最低的。世人都敬仰清官,鄙視濁官。”
荊謀言再次問道:“武小姐,你現在知道為什麽士族普遍都是在中樞,而寒門官吏都是在地方任職了吧?因為中樞的官職,靠近皇帝,容易升遷,並且俸祿比起同級別的外官高了很多倍。可是中樞的官職,絕大部分都不用太過於操勞。而地方官吏,基層事務,太難做了,不但龐雜,並且俸祿相對低了很多。”
“這個還是官,如果是吏那更慘了,收益更低。如果我上書給了朝廷中樞,請求給這些書吏增加收益,你說會有什麽結果?”
武士彠次女回答:“肯定是反對,拚了命的反對。”
荊謀言點頭說:“沒錯,清官也就是靠近皇帝的清閑俸祿高的官,是他們的驕傲。而濁官事情多,收入低。這個是他們看不起所謂濁官的理由,是他們心裡那種’優越感‘的核心。如果我們公開的給這些書吏加薪,那簡直是在破壞了那些世家大族官吏的’優越感‘,這樣他們必然會拚了命的反對。就好比我們的義務教育還有特許權,讓那些寒門讀書人的’優越感‘蕩然無存了一樣。如果我們直接給這些書吏加薪,那也是在破壞那些士族花費了數百年才建立起來的’優越感‘,他們能不拚了命的反對嗎?”
武士彠次女同樣也是感覺一片片血淋淋的事實,這個現實太殘酷,太血淋淋了。可是卻沒有辦法反對,因為這個也就是事實。中樞士族的優越感,鄙視地方官。如果給地方官員加薪,中樞必然會拚了命的反對。所以如果勉強上書,阻力太大,壓力也很大,最後也會陷入扯皮當中。
一旦朝廷事務陷入了扯皮,那最後多半也就是“不了了之”。對於不了了之的可怕,當時荊謀言不就是利用了這個“不了了之”的方法,讓他們保住了專利特許權的執行權嗎?如果現在貿然上書,最後恐怕也是不了了之的結果。
所以荊謀言非常清楚,哪怕自己這個奏章上去了,最後必然是不了了之的結果。那些士族數百年以來的“優越感”,不會讓他們那麽容易的放棄。在這個“少做多得”的官場裡面。
“武小姐啊,你說那些絕大部分吃人飯不乾人事的士族官員,他們會同意這些底層書吏嗎?他們連很多地方官員都看不起,他們會看得起這些書吏嗎?不會的,他們那些不接地氣的家夥,一個都不會同意的。這個是他們的優越感,所以他們不會同意的。”
荊謀言這樣的血淋淋的事實,讓武小姐算是徹底明白了,必然要妥協。因為在唐朝的官場體系之下,這個規則完全不是由他們去建立,如果真的一板一眼的按照現有公開的規則來做,那最後死定的依然是自己。如何鑽空子,如何去主動繞過規則,這樣才是最基本的。
“我只能夠依靠這些地方官吏,他們絕大部分都是仕途的失意者,甚至是出身寒門的官員。還有很多底層的書吏,如果我們不能拉攏他們的人心,不能夠讓他們感受到好處,他們憑什麽來支持我們?憑什麽來支持我們的政策?”
“人都是自私的,慷他人之慨自然沒有什麽問題。可是如果是真的要動到了自己的利益,那最後必然會暴跳如雷。如果我不能把這些人的人心給拉攏了,那最後如何能去改變,如何能是那些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對手?“
武士彠次女依然問道:“荊參軍,那你為什麽說寧可任用有才無德人呢?有德不好嗎?”
荊謀言依然說:“武小姐,什麽是德?德到底是誰很麽?當年周武王姬發討伐紂王的時候,紂王的罪名是酗酒,不留心祭祀,自認有天命,錄用小人,不用親戚貴族。”
“酗酒,其實不是什麽大罪過。不留心祭祀,這個好像也不是什麽大罪過,罪不至死啊!自認為有天命,哪朝皇帝不是天佑的?錄用小人,也就是底層百姓,那個時候稱之為小人,這個不就是不折不扣的人人不問出身,不用親戚貴族在現在更是明君的典范啊!”
“怎麽,紂王就莫名其妙的成了昏君了?所以,你說這個德,到底是什麽?德,沒有標準,甚至一生沒有做過損害他人利益的事情的人,那也就是一種‘德’。可是這種人,太多太多了,天下基本上都是這種‘有德之人’。我們官府就要把有德之人全都‘供養’起來?這個簡直是豈有此理啊!可是如果因為沒有做過損人利己的事情,就要求天下萬民把你供養起來,可是你卻什麽事情都不做,這個何嘗不是損人利己?”
“一個人如果沒有為了這個天下創造了足夠的價值,沒有能為了天下,為了人類創造他足夠的價值,可是卻享受了遠超過他創造的價值的富貴和地位,你說這樣的人還算是一個有德行的人嗎?如果他自以為有德行,在沒有為了人類創造足夠的價值,然後享受了非分之福,你說這樣的人是不是一個有德之人?”
“可是一個喜歡享受,喜歡各種財富的人,他卻為了人類創造的價值,遠超過他所獲得的好處,這樣其實何嘗不是一個‘道德’?為了人類的貢獻遠比自己所獲得的多了很多倍,這個其實也是一種奉獻,你能夠認為他是一個沒有道德的人嗎?”
“既然有德無才的人入了官場,享受了非分之福,那他的道德已經是一個可疑的說法了。沒有為天下做出超過自己所享受的價值,如何能夠配得上‘德’這個字?而一個有些貪心,可是卻創造的價值遠遠的超過自己所獲得的,這樣其實何嘗不是一個奉獻?所以我只能夠在兩個害處面前,選擇一個輕一些的。我寧可選擇那個為了天下萬民創造價值比他所獲得待遇多了很多倍的人,也不願意選擇一個所謂有德無才,憑空享受了非分之福的人為官。所以,這個有德無才,和有才無德的爭論,其實完全是一個悖論。”
武士彠次女卻無話可說,因為荊謀言好像說的也是有道理的。所謂品德,這個有千百種解釋。可是一個人因為有德無才卻去當官,可是?沒有能真正的為了天下創造遠超過他所享受的價值,這樣那他還算是一個有德之人嗎?享受了非分之福,就不是一個有德之人了。可是有才無德有一些小貪心,可是卻不至於太過於貪婪的人,卻為了天下萬民創造了遠超過他所獲得的價值,這樣其實何嘗不是一個奉獻呢?
所以當荊謀言這個問題提出來之後,武士彠次女這才明白,其實這個有德無才和有才無德的爭論,其實本質上是一個悖論。
“所以,用人以德為先,這個是一個扯淡的話題,如果有德無才,那他接受官府的供養的同時卻沒有能做出更大貢獻,也都會變成無德無才之人了。既然注定是無德無才,那兩全其害取其輕,那我寧可用一個德性不算壞到底,可卻有才之人。”荊謀言說。
武士彠次女最後說:“荊參軍,也許你說的是對的。如果一個有德無才的人接受了官府的工作,卻沒有做出任何貢獻就享受了民脂民膏的供奉,那最後其實也就是退化成了一個無德無才之輩。既然如此,那還不如用一個俗氣,可是卻不至於太貪婪,貢獻能比起他的那些世俗之心更大的俗人為官。”
荊謀言點頭說:“武小姐,看來你是明白了嗎?我為什麽寧可用那些品德有缺陷,甚至有一定貪圖利益的人,也不願意用那些有德無才之人了嗎?因為有德無才的人進了官場,那已經注定退化成了無德無才了。百姓的俸祿,不是給那些無德無才之人的,既然那些有德無才之人到了官場,注定是退化成為無才無德,那我們寧可任用有才無德,只要他們貢獻遠比他們的貪欲更大,那也未必不是一個好事情。因為他們吃肉的同時,也能夠讓更多百姓吃肉。可是那些已經退化的人,注定是讓百姓跟他們一起吃草啊!”
“這個也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事實,誰不希望又有品德,又有才華,一心一意,大公無私啊!這種人之所以成為新聞,那也就是注定是新鮮的聽聞。所謂新聞,也就是新鮮的聽聞,如果都司空見慣了,那也就不是新聞了。“
“我這輩子,我不指望能遇到了!哪怕真的能夠遇到,我也會毫不猶豫的把他踢開,因為這種人道德潔癖很嚴重,如果我貿然把他拉入我們的圈子裡面,那只是讓事情變得的更糟糕。如果我勉強把這些人給拉進來,那最後注定是要讓我們陷入內鬥,因為這種人往往道德潔癖很嚴重,恐怕看不得我們這些家夥‘唯利是圖’的作風啊!”
“至於說建立一個所有官員人人舍己奉公,人人都是有才有德,每一個人都嚴於律己的官場,這個千年之後再說吧,反正我這輩子沒有這個本事了,我也只是一個人,不是一個神明啊!”
荊謀言作為一個唯物主義信徒,幾乎每一個考古學家都是信奉唯物主義歷史觀,他不會做那種白日夢,認為在古代可以實現依法治國和民主監督什麽的,這個他才不會白日做夢呢!既然到了古代,按照古代的規則做事情,太正常了。
荊謀言不介意用所謂權術來完成自己的理想,可是也都明白自己的能力,他知道自己不具備建立一個共1產主義社會的能力,所以必須要向現實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