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混戰之後,到了第二天,連綿的大雨反而停了下來,一輪驕陽懸掛天邊。
庭院裡,整整一宿未睡的錢鏐感受著初夏陽光照耀的溫暖,不由長長歎息。
昨日一戰從取得的戰果上來看,兩浙軍一方毫無疑問是勝利的一方;但如果從整個戰局的角度來看的話,錢鏐的主要目的卻沒能達成,杭州之圍依舊沒能解除。所以兩浙軍可以說是不敗而敗。
更讓錢鏐難以接受的是,前些天一直大雨,使得他遲遲不能按照計劃發動突襲,而到了今天,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天色卻晴朗了。這是不是說,連老天也不願看到他取勝呢?
此外,昨日一戰,雖然有天氣的因素,使得兩浙軍遲遲無法將陷入包圍圈的淮南軍消滅掉,但反過來,若是兩浙軍陷入了敵軍的包圍,只怕早就徹底崩潰了吧?
那在敵軍圍困之中依舊竭力抵抗的百戰精銳,才是他對淮南軍最為恐懼的地方。若是淮南軍都像昨日那支軍隊一樣,那麽他還有什麽希望取得勝利?
“羅老,你還是去勸勸父親吧,昨天他一晚上都沒有睡,一直在庭院裡面走來走去。他畢竟身體不如當年了,如果再這樣下去,若是病倒了,大家只怕就要亂了!”不遠處,錢傳瑛小聲的對羅隱說道。
“哎!籌劃了這麽久,眼看就要看到成功希望了,結果最後卻因為天氣的緣故而功虧一簣,大王有些難以接受也很正常。”羅隱有些憂慮的道:“三公子,老朽現在擔心的其實還不是大王的身體,而是大王的心態!”
“父親的心態?”錢傳瑛望了望遠處的錢鏐,不由有些奇怪的問道:“父親的心態有什麽問題嗎?”
“有,當然有!”羅隱沉聲道:“當初的大王自信而不自大,他堅信自己能夠開創一番事業,堅信自己的實力不比淮南弱,堅信再怎麽艱難的局面都能挺過去。然而,如今的大王卻不一樣了,難道你沒有感受出來嗎?”
錢傳瑛默然,他當然感受到了一絲不同,當年的錢鏐可是敢跟淮南對攻的,蘇州,湖州這些地方都曾經陷落入淮南之手,那時候錢鏐的西面是強大的淮南,東面是董昌佔據的越州,錢鏐可以說是兩面受敵。
如今的局勢雖然差,但比起當年來其實並不更差,甚至還要好一些,至少如今的錢鏐沒有兩面受敵。
而當初的錢鏐在面對危機時,采用顧全武的建議,先集中兵力向東進攻董昌的越州,西邊則全力防守。結果,蘇州,湖州先後失陷,嘉興也被敵軍圍困,甚至連杭州都遭到了進攻。
但錢鏐那時候卻能沉著應對,絲毫不為所動,最終攻下越州,然後全力西進,擊敗入侵的淮南軍,並且收復蘇、湖二州,成就了越王的基業。
但現在呢?錢鏐在有三萬大軍的情況下面對淮南軍卻顯得有些束手束腳,完全沒有了當初那種豪氣,甚至錢傳瑛還能感受到,如今的錢鏐對淮南軍有一種畏懼心理!
是的,自從德清一戰全軍覆沒以後,錢鏐就表現得有些畏懼起來,甚至當初還想把越州也直接放棄,將軍隊全部調回杭州來防守,最後還是在羅隱的勸阻下才沒那麽做。
不過這一次越州軍隊來杭州,只怕錢鏐就不想讓他們回去了,這可是個極為危險的信號!
當一個曾經的梟雄開始變得保守起來,心中有了畏敵的想法,有了依靠某座堅固城池來抵擋敵軍進攻時,其敗亡只怕也不遠了。
錢傳瑛不是什麽飽讀詩書之人,卻也知道東漢末年有個公孫瓚,最開始時割據幽州,實力強大,等到後來與袁紹交戰接連戰敗後,開始起了畏敵之心,便修築易京想依托堅固的城池來抵擋袁紹的進攻,結果沒過多久便敗亡了。
“再堅固的城池也有陷落的一天,這個道理大王也明白,但他還是想依靠杭州堅城自保,這說明大王心中不僅有畏懼,而且也失去了取勝的信心,只有杭州堅固的城池才能讓他感到安全!”羅隱低聲說著自己的觀察。
在羅隱看來,杭州城即便不算越州軍隊,再除去昨天的損失,如今也還有一萬七千多兵力,再加上城中民壯,即便面對淮南軍的大舉進攻也能夠堅守;而越州軍隊也並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回到越州,比如說現在就趁著敵軍沒有反應過來之前,讓曹圭率軍走海路返回。
這樣一來,越州有七千多軍隊,加上曹圭這個防守名將鎮守,肯定能牽製大批敵軍,這對於杭州的堅守也是有重要意義的。
然而,看現在的情況,錢鏐只怕不會再讓他們回越州了。
如今的錢鏐就好比一個極度口渴之人,明知道鴆酒有毒,但依舊會飲下止渴。
聽了羅隱的分析,錢傳瑛也感到事態極為不妙起來,他連忙問道:“羅老既然知道問題之所在,那麽可有什麽辦法勸解父親嗎?”
羅隱苦笑著搖搖頭道:“老朽又能有什麽辦法,只能看大王自己能不能想通了!”
他昨天之所以特意提到他們才是戰勝的一方,他們一戰就消滅了敵軍四千多人等等,其目的就是為了恢復錢鏐的信心,但如今看來卻是半點作用都沒起到。所以他的心中越發堅信起自己當初的那句詩來:“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若是越州軍昨天沒有被敵軍發現,使得他們不得不提前發動的話,到了今天天晴了他們就能按照原定計劃展開行動,或許此時他們已經徹底擊敗了城外的淮南軍,解除了杭州之圍。
或許真是連上天都不再幫助兩浙了,他羅隱不過是考了一輩子科舉都考不中的人,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羅隱的預感是沒有錯的,這天上午,等兩浙上下官員再次齊聚越王府時,錢鏐宣布了他的決定,越州軍隊將留在杭州繼續堅守,至於越州,只能依靠留守的三千人了。
對於這個決定,錢傳瑛和羅隱、鮑君福、曹圭等少數幾人當即便站出來提出反對,然而其余眾人絕大多數都選擇了支持,剩下的也選擇了沉默。
在他們看來,淮南軍的實力如此強大,杭州城中目前的守軍都還不夠,怎麽能將本就不足的軍隊再派到別的地方去呢?
在這種爭議之中,越州軍隊最終還是被留了下來。
接著,為了能夠堅守更長時間,錢鏐下令將之前招募的民壯大量編入軍隊之中,又征發更多的百姓來加強城防,甚至於連杭州城內的許多街道都修築起了堡壘,內城也進一步被加固。
此外,為了保證糧食的供應,錢鏐下令將位於城南的一大片空地改造為農田開始耕種,同時進一步對城中糧食進行管控。
至於為杭州解圍,錢鏐則將希望寄托在了北方的梁王朱全忠身上。
……
與錢鏐的不敗而敗相反,秦裴雖然是昨日一戰失敗的一方,大軍士氣也受到了一些影響,不過總的來說問題不大。
至於秦裴等將領,昨日一戰他們遇到了太多的不利因素,最終導致小敗一場,這固然也是他們的責任,但牽製杭州守軍的總體任務卻沒有失敗。
所以眾將覺得,這個消息傳到廣陵之後,或許廣陵那邊對他們會有一些指責,但最終應該不會有什麽大的懲罰。
果然,幾天之後,廣陵那邊的回信到了,楊行密對他們的表現並沒有什麽表示,只是讓他們小心防守,不要讓敵軍有可乘之機,至於這一戰損失的兵力,將會在過幾天后補充。
收到這個回信,眾將最後的擔憂也去掉了,開始將心思放在如何防止下一次出現類似情況上面。
與此同時,駐守婺州的王茂章在得知越州軍主力已經悄悄前往杭州後,沒有多少猶豫便率軍直撲越州而去,與他同往的還有陳璋率領的五千衢州兵。
因為還不知道越州軍被錢鏐留在了杭州, 所以王茂章為了加快行軍速度,搶在敵軍返回之前抵達越州,采取了隻攜帶少量補給,輕裝急進的方式,終於在得到消息後的第五天便趕到了越州。
而為了攻下越州,王茂章采取了極為激進的手段,命大軍驅趕越州周邊百姓數萬人為前驅進行攻城,而他的大軍則跟在後方隨之登城。
這種攻城手段在過去天下剛亂,盜賊橫行的年代經常見到,然而到了如今這個年代,天下雖然依舊大亂,但除了北方朱全忠等藩鎮的軍隊偶爾還會用這種手段外,南方藩鎮的軍隊已經很少用這麽殘酷的方式來攻城了。
結果,本來兵力就不多,而且以本地人為主的越州守軍,在面對就來自周邊的父老鄉親時,根本下不了手,最終選擇了出城投降。這樣一來,王茂章以極小的代價便打下了越州。
越州的失陷,也意味著淮南對杭州發起最後總攻的時間已經越來越近了,如今剩下來的明州、台州兩地,不僅人口較少,守軍不多,更是沒有什麽強力人物坐鎮,或許要不了多久就能攻破。找本站請搜索“”或輸入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