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置了宋齊丘之後,楊渥又想起汪台符來。
此人的能力也算一等一的,而且為人比較正派,不拉幫結夥,反而一心為民眾考慮。
按理說這樣的人應該是非常適合當做宰相來培養的,可惜此人性格太急躁了。
像宋齊丘當初在楊渥的警告之下,原本都準備和汪台符偃旗息鼓了,但汪台符卻是根本不管不顧。
尤其是用“聞足下齊聖人以為名,超亞聖以稱字”這句話來罵宋齊丘,這簡直是在將其往死裡得罪。
在這之後兩人的關系就徹底勢同水火,無法彌補了。
對宋齊丘如此,汪台符對其他同僚的態度同樣不好,只要有一點讓他感到不滿意的事情,他就會站出來大肆指責,絲毫不給人留情面。
這樣一個人,若是做了宰相的話,只怕朝堂上的矛盾會急劇增加,這顯然不符合楊渥的心意。
在楊渥看來,朝堂之上應該能有不同意見存在,而且各種派系的人也可以相互爭吵,這些都沒問題。
但這種爭吵必須有一個限度,不能陷入意氣之爭,眾臣之間的矛盾也不能徹底激化,必須控制在一定的范圍之內。
比如之前的高勖,還有如今的陳彥謙,他們都很好的做到了這一點,使得整個朝堂內部相對平穩團結,各大臣既相互爭論,同時又相互保持精誠團結,這是吳國國勢日益增強的一個重要保障。
有的名臣宰相,他們在位期間不一定有什麽突出的政績,但國家卻能在他們的治理之下日漸繁榮,這就像兵家所說的“善戰者無赫赫之功”一般。
當然,如今吳國能夠日漸繁榮,肯定也不是僅僅高勖、陳彥謙兩個人的功勞,其他人也是出了大力氣的。
宋齊丘若是不能改變他的性格缺陷,他是永遠難以有什麽大成就;同樣的道理,汪台符若是不能改變他那急躁脾氣,楊渥也永遠不會讓他成為吳國的宰相。
當然,如今看來要指望汪台符自行改掉自身急躁性格,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楊渥沉吟片刻後,回到自己座位上,提筆在一張紙上寫下“戒驕戒躁”四個大字,並且蓋上了自己的私人印章。
“程勳,你立即去傳孤的詔令,將宋齊丘的職位褫奪了,然後將這幅字賜予汪台符,讓他好自為之!”
“是,臣這就去辦。”程勳連忙答道,等知製誥按照楊渥剛才的意思寫好了詔令之後,便將詔令帶上,匆匆傳令而去。
金陵府衙門內,宋齊丘雖然極力想要保持鎮定,但他臉色中的不自然依舊表明了他內心的惶恐不安。
這一次的事情,一開始他的確沒有別的想法,僅僅是手下差役無意中抓住了幾個梁國的細作。
他向內閣提議清理一下那些北方人,以免其中還隱藏更多的細作,這原本也只是順帶提起的,想要得個功勞而已。
不過之後內閣真的開始清理細作之後,他卻是動了心思。
尤其那時候馮道主動來求見,希望得到他的引薦。
一番交談之後,宋齊丘立即發現眼前這個從燕國千裡迢迢南下的北方人,的確有著傑出的才能,即便是他也心生佩服。
不過除了佩服以外,宋齊丘心中更多的卻是嫉妒,因為馮道的年紀同樣不大,若是成功入仕吳國的話,將來只怕有很大可能入主中樞。
他的心性本來就獨,喜歡排斥異己,再加上楊渥又離開了金陵出征在外,朝中由年幼的太子和同樣年輕的海陵王執掌。
沒有楊渥的震懾,宋齊丘的膽子頓時就大了不少。
所以他一咬牙便在清理細作的過程中將馮道也牽扯進去了。
後來見果然沒有被發覺,宋齊丘的膽子也就越來越大,又將當初被他記恨上的常夢錫、張延翰二人也牽扯進去。
這樣一來,只要坐實了馮道等幾人的細作身份,那麽他就能達到消除幾個未來政敵的目的。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首先在周隱那一關就出了問題。
周隱這人行事向來公正嚴明,極為注重證據,對於那些無法證實身份的人絕不會采取屈打成招的手段。
這樣一來,將馮道、張延翰等人徹底打為細作的企圖就徹底落空了。
不過這個時候宋齊丘也不感到擔心,因為雖然沒有證據證明這些人是細作,但也沒有證據能證明這些人就不是細作。
即便這幾人最後因為證據不足而被釋放,只怕將來的前途也會受到影響:畢竟沒有誰會去重用一個身份難明之人。
這樣一來,他也算間接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更重要的是,這次清理細作他借機發揮除掉了自己未來的對手,同時又不需要擔心自己的仕途受到影響。
因為楊渥領兵出征在外,等他回來必定是幾個月之後的事情,那時候細作案已經大局已定,剩下來的事情是難以驚動楊渥的。
畢竟楊渥何等身份,他要關注的乃是真正的軍國大事,而不是清理細作這樣的小事。
只要不驚動楊渥,那麽此事就不會有什麽後果,他的謀算就不會受到反噬。
可惜他再一次的失算了。
首先是他的老對頭汪台符居然上書說,馮道、常夢錫、張延翰等人之所以被牽扯進細作案,完全就是宋齊丘在幕後故意誣陷的結果。
雖然汪台符的上書並沒有提到什麽證據,僅僅是提出來馮道等人與宋齊丘之間的恩怨,但那些朝中重臣們哪一個不是人精?看到汪台符的上書後,再聯想起清理細作期間宋齊丘發揮的作用,立即心中就有了想法。
所以在後期,有那些朝中重臣出手,宋齊丘已經完全無法插手此案。
好在他之前雖然在幕後做了些事情,但這些事情畢竟沒有留下證據,所以他倒也不擔心。
然而就在這時候,楊渥返回金陵,而馮道又恰好出人意料的來了一次攔駕之舉,這下宋齊丘才感到大事不妙起來。
既然馮道都主動攔駕了,那麽這一次的細作案就必然會引起楊渥的親自過問;而一旦楊渥親自過問了,以他的智謀,再加上其他重臣的提醒,會看不出這其中的貓膩嗎?
宋齊丘心中惴惴,只能暗自祈禱著不要出事。
然而怕什麽就來什麽,正當他坐在桌案前拿著一張文書裝模作樣的看著時,外面程勳在侍衛們護衛下到來。
“大王領旨,金陵府尹宋齊丘出來接旨。”
宋齊丘心中咯噔一聲, 暗叫一聲“不妙”,心中更加不安。
不過此時程勳都已經到了,他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前聽旨。
“……金陵府尹宋齊丘,雖有小功,然行事恣意,多有不法之舉,著令立即革除一切職位,回家修身養性,十年之內不得出仕為官。”程勳看了一眼宋齊丘,眼神中帶著一絲感慨。
眼前之人今年還不到二十五歲,就已經做到了金陵府尹的位置,再加上楊渥對其極為看重,特許他參加內閣的議事,這其中的意味朝中上下誰不清楚。
可以說此人在朝中前程遠大,只要他自己不作死,將來入主中樞都不是什麽難事。
可惜這一次他卻妄自誣陷他人,雖然沒有留下證據,然而楊渥既然已經認定了,那麽是不是有實際證據就沒有那麽重要。
失去了楊渥的眷顧之後,即便他再有能力,又有什麽用?
而且這一次被楊渥下令要在家中“修身養性”十年時間,十年內都不得出仕;十年之後更是誰也不清楚是什麽情況。
或許那時候已經有了新的傑出之人佔據朝堂,此人想要出頭,只怕更加艱難。
“安分守己,方能得到重用;恣意妄為,即便你機關算盡也是枉然!”程勳心中想著。
在他的對面,恭敬聽著令旨的宋齊丘卻是面色慘白,汗如雨下。
“果然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妄念不可動啊!”
好在,楊渥畢竟還是沒有下狠手,僅僅讓他在家讀書十年;十年後的他也不過三十五歲,若是能改掉自身性格上的缺陷,將來他的前途依舊不可限量;但若是不能改掉,那麽他這一輩子也就毀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