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逃
朱廣德從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麽狼狽的一天。昨晚他隨著顏建去攻打任家莊時,一開始局勢非常順利,當時他手舞足蹈的,仿佛已經看到了楊渥跪在自己腳下求饒的情景。
誰知道接下來局勢急轉直下,不僅莊子內的亂兵被平息了下去,正面進攻也被朱思勍牢牢擋住了。要不是顏建親自去督戰,只怕當時升州軍就被擊潰了。
後來顏建鼓舞士氣,重新發起衝擊,楊渥一方岌岌可危,這讓朱廣德又重新看到了勝利的曙光;誰知道接下來局勢再一次突變,顏建突然間被敵人給伏殺了,升州軍有如土崩瓦解般,迅速崩潰。幸好當時朱廣德離戰場有短距離,見勢不妙就溜之大吉了。
一番狼狽逃跑後,朱廣德肥胖的身子在馬背上已經顛簸的不行了。
“不行了,我要休息一下…”他氣喘籲籲的對身邊侍衛道。
在他的身邊,原本的六個侍衛此刻已經只剩下兩人了,其他四人在一晚上的奔逃後不是失散了,就是被追兵殺死了。
“停不得啊公子,這裡還不安全。前面就是大江了,那裡有我們的船隻停靠在岸邊,只有上了船,渡過江去,咱們才能安全的坐下來休息。”侍衛趕緊勸道。
朱廣德無奈,隻好繼續逃亡。他發誓,以後就和楊渥卯上了,只要有機會,一定要讓他好看。
同一時間的葛山,升州刺史馮弘鐸也在狼狽的逃跑。
前些日子他采用顏建、馮暉二人的建議,對外聲稱要去攻打洪州,暗中卻率領軍隊南下襲擊宣州。
可是宣州刺史田覠也不是好惹的。宣州乃是吳王楊行密的根基之地,當年他就是從這裡起兵渡江,經過艱苦奮戰最終擊敗了孫儒,得到淮南。在楊行密升為淮南節度使後,為他立下大功的田覠就被留在宣州任刺史,後來又進一步加封為寧國軍節度使。
此地多年未經過戰亂,民眾富足,在田覠的經營下,兵強馬壯,四處出擊。對於夾在宣州和廣陵之間的升州,他早就垂涎已久。
前段時間他四處招募工匠,準備打造戰船,進攻升州。
有工匠對他說,“當初升州的馮使君到很遠的地方去求取堅固的木材來打造戰船,所以升州的戰船非常堅固而且能使用很久;如今您這裡卻沒有,只怕造出來的戰船用不了多久就會損壞。”
田覠笑著回答道,“你盡管造出來,我只需要使用一次就夠了。”
正是這次對話不知怎麽讓馮弘鐸知道了,結果馮弘鐸立刻猜到了田覠的野心,於是他準備先發製人。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馮弘鐸雖然搶先發動襲擊,但當他率領主力在葛山遇到田覠的主力時,僅僅是一上午的戰鬥,他的軍隊就潰不成軍了。
隨他出征的馮暉當場戰死,手下兩萬多人幾乎全軍覆沒,現在還在身邊的只有尚公乃統領的兩千人的牙軍。
“逃,拚命的逃,逃得越遠越好!”馮弘鐸狼狽的想著,“升州估計回去也守不住了,李神福的大軍此刻應該已經到達升州城下了。等我這邊戰敗的消息傳過去,只怕升州也要投降了,所以升州去不得。”
一旁的尚公乃問道,“主公,咱們現在去哪裡?”
馮弘鐸望著身邊殘留的數千敗軍,心中慘然,“是啊,去哪裡?咱們還能去哪裡呢?”
“主公,雖然我軍戰敗了,但兩萬升州將士並非都被消滅了,大部分人都是被打散了。
末將懇請主公重新振作起來,收攏余眾,將來定能東山再起。”尚公乃見他神情萎靡,完全不像以前那個意氣風發的主公,趕緊激勵他。 馮弘鐸勉強打起精神,今天的敗仗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了,他多年的籌謀都在今日付之東流。
“不錯,我還有本錢,手下大軍還有許多殘部分散在各處,我要振作起來,收攏敗軍。尚公乃,你向來多智謀,如今我心中焦慮,難以想出辦法,你說說看,我們將來該怎麽辦?”
“主公,以末將之見,我升州向來水軍強大,如今雖然戰敗,但水軍主力還在。末將懇請主公沿途收容敗軍,然後沿著大江入海。末將聽聞海外有海島無數,島民也有不少。主公到那裡可以休養生息,以圖將來東山再起。”尚公乃建議道。
“出海?”馮弘鐸有些猶豫。他知道尚公乃說的好聽,但海外貧瘠,海上又風高浪急,非常危險,根本不是什麽好地方。到了那裡想要東山再起,幾乎不可能。
更何況,他的手下士兵都是升州本地人,不說他們對家鄉的留戀,就說他們的家人朋友都在此地,讓他們與自己一起出海,這些部下願意嗎?
“不錯,出海。主公,如今這江淮一帶,陸地上是吳王楊行密的天下,但海外之地,他楊行密總管不到吧?所以主公只有逃到海外去才能安全。”尚公乃見他還在猶豫,連忙又勸道。
馮弘鐸沉默不語。他當年並不是楊行密的部下,只是後來見楊行密勢大,這才舉州投靠他的。後來馮弘鐸依仗自己水軍強大,對楊行密多有不服,前些日子都還派尚公乃去求取潤州;這一次他起兵攻打宣州之前,楊行密也曾派人來勸阻他,但被他拒絕了,如今兵敗,即便再去投靠楊行密,對方又會放過他嗎?
他覺得可能性不大,至少如果自己在楊行密的位置上的話,他是絕對不會放過這樣一個“逆臣”的。
這樣一想,投靠楊行密也不可能了,留給他的選擇還真只有沿江出海一條路了。
“好,就依你所言。”馮弘鐸最後咬咬牙作出決定。
廣陵城淮南節度使府,楊行密接到李神福發來的捷報,大喜過望。
“我楊家後繼有人,這是上天庇佑我楊氏啊!”楊行密有些手舞足蹈,激動的道。
“長公子臨危不懼,想出奇謀,一舉擊敗強敵,斬殺顏建,如此大功,實屬難得。末將等在此恭喜大王后繼有人!”眾多將領也都紛紛道喜,興奮不已。
楊行密聽了先是非常高興,但隨即臉色一肅道,“雖說渥兒立下了一點小小的功勞,不過畢竟年輕,你們不要過多誇讚,免得讓他驕縱起來。”
他臉色雖然嚴肅,但語氣中的那股子得意卻怎麽都藏不住。此刻他不是什麽吳王,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父親,在他人誇讚自家兒子優秀時連連謙遜。
隨後不久,楊行密又收到兩份新的捷報,一份同樣是李神福發來的,說是升州已經不戰而下了;另一份消息卻是田覠傳來的捷報,說他今日上午在葛山擊敗了馮弘鐸的主力,目前正在追擊殘敵。
收到捷報,楊行密更加高興,當眾對大家宣布了這兩個消息。
“如今的情況你們都知道了,現在商議一下該怎麽對待馮弘鐸的殘部。”楊行密話語還是那麽簡潔。
“大王,末將以為,馮弘鐸舉兵反叛,應該徹底將他剿滅,以絕後患。”王茂章還是第一個站出來道,其余眾將也紛紛讚同。
唯獨戴友規站出來道,“諸位將軍的意見,在下以為不妥。升州雖敗,但水軍還在。若是馮弘鐸率領水軍出海,我軍只怕難以徹底剿滅他,到時候必為我淮南的後患。所以在下以為,大王應當派人安撫他,重新將他收為麾下。”
“那若是他不從,執意要出海該怎麽辦?”有將領問道。
“海外之地太過險惡,我想只要還有別的去路,馮弘鐸肯定也不願逃出海去。就算馮弘鐸想要逃出海,他的那些部下也肯定不願出海。”戴友規一臉自信的答道。
“那如果他重新投靠大王,卻暗地蟄伏下來,以後再次背叛大王又該如何?”
“大王,如今馮弘鐸已經山窮水盡了,以屬下之見,只要不給他兵權,讓他擔任個虛職就是,如此何愁他再次叛我?”
楊行密點頭道,“戴先生所言甚是,如此就請戴先生為使節,去馮弘鐸軍中犒勞他的殘部。”
“屬下領命。”
……
馮弘鐸收攏殘部, 率軍來到東塘,登上戰船,只見他當初的數萬大軍如今只剩下不到五千人了,一時間悲憤不已。
就在他望著左右殘兵欲哭無淚時,手下來報說,有使者從廣陵而來,想要拜訪他。
“廣陵來的使者?”馮弘鐸有些疑惑,不知道楊行密在打什麽主意,“讓他登船。”
不久,戴友規帶著幾個隨從登船,入見馮弘鐸。
“原來是戴先生,不知吳王派先生來此所為何來?”馮弘鐸一眼就認出了戴友規,當下問道。
戴友規拱拱手笑道,“我奉吳王之命,前來勞軍。”說完他讓隨從將禮單遞給馮弘鐸,只見上面寫著“酒若乾,布匹若乾,錢物若乾……”
馮弘鐸放下禮單,沉吟一陣,有些疑惑的道,“我乃敗軍之將,又曾經背叛過吳王。不知吳王為何要派遣先生來勞軍?”
戴友規笑了笑,看了看周圍馮弘鐸的手下將士們,大聲道,“吳王讓我對你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如今使君的部下尚且強盛,不過是一戰之敗罷了,何苦自棄到海外去呢?我的府宅雖然狹小,但也足夠容納使君和您的部下了,讓使君的將吏們各得其所,豈不更好?若是使君想要揚州,我就是將揚州讓給使君又有何妨?’”。
眾多士兵們先前隻以為自己無路可逃,只能逃往海外了。但如今他們聽吳王的意思,竟是想要重新接納他們,頓時眾多將士紛紛拜倒在地,嚎嚎大哭起來。
畢竟,沒有誰願意舍棄故土,拋下自己的家人朋友,去往未知的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