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到錢鏐時,皮光業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越王錢鏐。
他雖然以前沒見過錢鏐,但他卻跟隨楊渥見過幾次楊行密。
在他的心中,楊行密總是有一種莫名的威嚴氣度,行事之中充滿自信豪情,讓人一見之下便為之心折,願意為他效勞。
而錢鏐雖然以前沒見過,但他覺得,作為一個同樣開拓了一方事業的梟雄,至少也應該與楊行密一般充滿威儀,充滿豪情才是。
但此時在他面前的越王錢鏐,雖然表面上顯得很鎮定自信,但皮光業卻從他的神情中看到了深深的疲倦和頹廢。
看來這位曾經的兩浙之主,已經在屢次戰敗之中喪失了曾經的銳意進取之意,這個發現讓他感到非常欣喜。
“你就是楊渥派來的使者?如今你我兩家正在交戰,而且孤的使者顧全武將軍如今都還被扣押在廣陵,你難道就不怕孤也將你扣押起來嗎?”見了皮光業,錢鏐沉聲喝道。
他一直覺得,如果顧全武還在他的身邊出謀劃策的話,或許如今他早就打下湖州了;至不濟,也不會有德清一戰的全軍覆沒和狼狽而逃了。所以直到如今他還在為顧全武被扣押的事情感到憤怒和後悔,或許當初就不該派顧全武作為使者前往廣陵的。
“大王說笑了,顧將軍並非是被扣押在廣陵的,他當初來廣陵的任務就是送令公子和我家大王的女兒成親,二人的婚事沒有完成,顧將軍怎麽能不顧自己的使命就回到杭州呢?況且,在下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而已,大王即便將在下扣押了也沒什麽用處。”皮光業不卑不亢的說道。
錢鏐緊緊的盯著他看了一會,這才道:“罷了,既然你說顧將軍留在廣陵是為了完成使命的,那麽如今他的任務完成得如何了?”
“恭喜大王,前些日子令公子與我家大王的女兒已經完成了婚事,如今令公子已經是我淮南的駙馬了。”
“你是說,傳璙已經和吳王之女在廣陵成婚了?”錢鏐一驚,連忙問道。
他還以為兩家重新交兵後,他的兒子即便在廣陵不受到苛待,那至少之前定下的婚事肯定是沒戲了。
他倒也不是非要讓自己的兒子娶楊行密的女兒不可,但楊行密的這種大度還是讓他受到觸動。至少,楊行密的仁厚和信義他自問是比不上的。
“自然是真的,這裡是令公子寫給大王的親筆信,大王可以過目!”皮光業取出一個密封的錦盒,打開後裡面露出一封書信。錢鏐的侍衛上前接過書信,轉身呈給錢鏐。
錢鏐接過來一看,果然是自家兒子的筆跡。
在信中,錢傳璙除了向錢鏐問好外,主要便是提起自己在廣陵的生活。
除了不能隨意離開廣陵城外,他在廣陵的生活都很自由,淮南上下的官員對他並沒有什麽歧視或者偏見。楊行密也經常召見他,對他非常隨和,並沒有因為他是錢鏐的兒子就對他另眼相待。
總之,他在廣陵的生活都好,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杭州這邊。
另外,錢傳璙還在信中提到了顧全武、成及等人,說他們在廣陵也受到了禮遇,但他們沒有一個人選擇投降。這讓錢鏐也松了口氣。
看完錢傳璙的信後,錢鏐默然半晌。
此時,他的心中感到非常複雜,楊行密堅持將女兒嫁給自己的兒子,這至少說明他並沒有對錢氏一族趕盡殺絕的想法,不然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還堅持讓兩人完婚。
而且,楊行密的仁厚也是天下有名的,這麽看來將來自己萬一失敗了,至少不會連累到家族;甚至,在實在抵抗不下去的時候,自己或許也能選擇投降,想必楊行密也不會將他趕盡殺絕的。
這麽一想,錢鏐的心中竟是松了一口氣,這麽多天來心中的那一絲擔憂也頓時消散。
但隨之,他又警覺起來,想起自己剛才竟然會感到松了口氣,錢鏐心中悚然一驚,開始反思起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來。
似乎自從那天出城與淮南大軍一戰,最終因為連綿大雨而未能一舉擊敗敵軍之後,他已經有多久沒有派兵出城與淮南軍交戰了?
平日裡他除了命將士們加固城牆外,對於如何擊敗淮南軍,如何解除杭州之圍竟是半點都沒有想過,甚至連麾下官員將領們都有很久沒有見過了。
而在對外方面,除了派遣使者前往汴州求援外,他也很少主動派人去外面打聽消息了,甚至連外面如今發生的諸多大事情都不知道。
意識到自己已經頹廢到如此地步,錢鏐心中不由有些後悔。
不過,如今淮南軍已經大舉圍城,從城牆上向外看去,光是那連綿不斷的營帳就多得嚇死人,若是淮南軍沒有使詐的話,如今城外的淮南軍至少都有七八萬人,民夫更是多達十萬,再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解除杭州圍就有些難了。
不過作為一個心智堅定的梟雄,他自然不會這麽輕易的就投降了;相反,意識到自己的頹廢後,錢鏐竟然開始重新振作起來,連神色中的疲倦都少了許多。
對面,皮光業不知道剛才自己一番話對錢鏐造成了這麽大的影響,不過他卻從錢鏐的神色之中看到了心態的變化,不由感到非常驚訝。
“剛才都有些頹廢,怎麽忽然振作起來了?難道剛才我的一番話起了反作用?”皮光業在心中胡思亂想著。
過了半天,錢鏐才問道:“楊渥派你來做什麽的?”
皮光業想了想,最後還是直言道:“啟稟大王,在下乃是為勸降而來!”
“大膽!杭州城池堅固,守軍眾多,更兼有大王親自駐守,我兩浙上下軍民一心,你淮南軍又能耐我何?”
“不錯,我軍上下一心,士氣高昂,豈會投降?”
……
皮光業話音剛落,那些肅立在旁邊的文臣武將們便紛紛呵斥起來。
“杭州雖然堅固,不過我家世子殿下向來足智多謀,我軍的副統帥李神福將軍更是百戰百勝的名將!再加上我淮南軍兵多將廣,攻城器械犀利,蘇州、潤州、宣州、鄂州,這些堅固的城池都無法擋住我軍。如今我家世子殿下與李神福將軍統帥十萬大軍,全力攻城,試問大王又能堅守多久呢?”
眾人不由一滯,一時無言以對,錢鏐聽了卻冷笑道:“這種勸降的話就不要多說了,杭州堅城,即便楊渥和李神福再怎麽用兵如神,但這攻城戰卻是實打實的,沒什麽取巧之處。楊渥若是想要攻下杭州,就憑淮南如今的兵力,即便他能做到,到時候他又會損失多少兵力呢?”
“更何況,孤乃是越王,與楊行密一樣,都是大唐親王,楊渥不過一介後輩,有什麽資格勸降孤?”
皮光業聽了不由沉默, 他也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要勸降錢鏐實在太難,且不說如今的錢鏐還存在著堅守下去的希望,就憑他乃是大唐親王這一點,想勸降他就不是楊渥能做到的,或許將來楊行密親自出面還有一些希望。
不過他還是繼續勸道:“在下聽說,大王乃是杭州本地人,自起兵以來,一向寬厚愛民,不忍陷百姓於水火之中。如今大王勢單力孤,困守孤城,即便不為大王的家族考慮,至少也要為這滿城百姓考慮一二吧?”
錢鏐聽了卻帶著一絲笑意道:“孤聽說楊行密向來是個厚道人,你們的世子楊渥也一向注重軍紀嚴明,每次攻城破寨之時都會注意保護百姓,所以孤相信即便他將來攻破了杭州也會善待這裡的百姓的。”
皮光業道:“我淮南軍軍紀嚴密,自然不會做出屠殺百姓的事情來。不過,若是將來圍城日久,城中因為缺少糧食而導致百姓大規模餓死呢?難道大王原因看到家鄉百姓為了大王的一己之私而餓死嗎?”
他轉身看向其他文官武將,又繼續說道:“還有在場的諸位大人,諸位將軍,這些都是追隨大王多年的屬下,難道大王就忍心讓他們為了守城而戰死嗎?”
錢鏐聽了默然片刻,神色堅定的搖搖頭道:“夠了,勸降之話,不必再說。趁著孤如今還沒有改變心意,你趕緊出城去吧!”
皮光業心中一凜,知道不能再說下去了,不然真有可能被扣押在城中,當即隻好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