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舅臉上被打得最重,身上反倒傷勢輕微,所以看上去鼻青臉腫嚇人一跳,實際上卻並沒到傷筋動骨的地步。此時被長兄這樣一問,他如同醍醐灌頂一般,竟是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剛剛還懊喪的臉上竟是流露出幾分驚喜。
“沒錯,既然三皇子沒有被人目擊到和我在一起,那麽,那些書生就是無理取鬧……”
“不,二弟,你弄錯了,我不是這個意思。”秦大舅打斷了高興太早的秦二舅,無奈地搖了搖頭,“今天早上九公子帶三皇子來見你我,這絕對避不過有心人的耳目,而你帶他去的那家店,雖說一定是你精挑細選,不至於多嘴,可人家既然準確地堵在了那,說明消息就算不是那邊走漏的,也是有人一直在死盯著三皇子和九公子的行蹤!”
自己剛生出來的一線希望驟然之間卻被長兄無情粉碎,秦二舅頓時有些訕訕的。他乾咳一聲,誠懇地說:“大哥,你知道的,我向來不如你聰明,你能不能把話說透徹一點兒?”
明明三皇子和秦家接觸瞞不了人,那麽三皇子沒有被那些書生目擊到,這不是無關緊要的事嗎,為什麽大哥會揪住這一點?
秦大舅嘿然一笑,一字一句地說:“只要那些書生沒有親眼看到,那麽,事情就有翻轉的機會。三皇子想來也很不希望被北燕皇帝以及那些官員指責,道是和我南朝訂立城下之盟。否則,他之前殺了牙朱之後,就不會還下死力保住那四個侍衛。這次書生鬧事,未嘗不是他證明自己沒有和我大吳勾結的機會。”
“大哥的意思是……”秦二舅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大哥,這會不會太冒險?九公子要是知道我們把主意打到三皇子身上,他會不會氣惱我們禍水東引?”
“當然不會!”
聽到這個清脆的聲音,秦大舅和秦二舅全都嚇了一跳。等到聽見門前一聲驚呼,秦大舅立刻把弟弟按回了床上,自己則是三步並兩步衝到了門前。
拉開兩扇大門瞧見那個守在那的心腹丫頭已經雙手捂住了嘴,而越千秋則是正抱手笑嘻嘻地站在她的面前,他確定院子裡沒有外人,連忙一把將越千秋拉了進來,衝著那丫頭使了個眼色後,就再次關上了門。
不知道越千秋到底聽去了多少,秦大舅少不得小心翼翼地問道:“九公子什麽時候來的?”
“從三伯母大罵我的時候,我就來了。”越千秋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也想過秦家會不會有高手,所以秦家兄弟在知道他已經來了的情況下故意做出那番表態,就連訓斥三太太的那番話也是蓄意為之,可他含糊其辭說自己來的時辰時,就只見秦大舅表情很不自然,秦二舅更是低頭不敢直視他的目光,他就在心裡排除了這個猜測。
如果秦家能夠養住那樣的高手,秦二舅見三皇子那麽重要的事情會不帶著?還害得人被結結實實打了一頓,又鬧得滿城風雨,眼看就要把整個秦家都一股腦兒牽扯進去!
秦大舅尷尬地連連咳嗽了好幾聲,這才苦笑道:“我這個妹妹當初被我和二弟慣壞了,實在有點不知天高地厚,她之前一見二弟這樣子先大哭了一場,哭過之後又把新仇舊恨一塊都推到九公子的身上,說起來也是我和二弟這兩個做哥哥的實在管束無方。”
“話不能這麽說,三伯母到底是已經出嫁的人了,要怪也只能怪我三伯父帶壞了她,怎麽能怪兩位舅爺?”越千秋毫不客氣地把責任往三老爺身上一推,隨即就立刻詞鋒一轉道,“但我更加感興趣的是,大舅爺你說這次鬧事未嘗不是機會,能不能詳細說說?”
剛剛越千秋說,絕對不會怪罪秦家有意禍水東引,秦大舅就知道越千秋並沒有丟卒保車的意思,秦家仍然是越家的姻親兼親密盟友——哪怕在別人看來,這個盟友不過是秦家往臉上貼金,可從越老太爺到越千秋,對他們確實從未都是商量而不是命令,這至少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讓他們心裡很舒服。
所以,他在心裡斟酌了一下,終究把只有一個簡單想法的計劃和盤托出。
而作為傷員的秦二舅雖說被暫時忽略了,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傷勢相對於秦家和越家將來的局面來說,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影響因素。因此,當他聽到越千秋和秦大舅熱火朝天地討論到一半時,見這位九公子突然扭頭看向自己,他反而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看我這缺心眼的德行,明明是來看二舅傷勢怎麽樣的,竟然一轉眼就忘記了真正的正事!”越千秋一面說,一面直接竄了過去,一條腿站著,另一條腿屈膝跪坐在床沿邊上,手抓著秦二舅的左手腕脈,像模像樣地仿佛在聽脈,足足好一會兒才放下了手。
見秦大舅滿臉古怪地看著自己,他就乾咳道:“我現在就後悔師娘教我診脈的時候,我就知道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藥方倒是背出來幾個,診脈卻時靈時不靈,有時候能判斷出脈息,有時候卻聽不出來,這會兒就沒聽出來。既然秦家大門口被那些書生堵住,以至於大夫都進不來,我回頭就去安排,請回春觀的宋小師妹過來給二舅爺你瞧瞧。”
如果越千秋此刻把秦二舅的狀況說得無比嚴重,又或者輕描淡寫,隻說皮肉傷沒有大礙,那麽秦家兄弟嘴上不說,心裡卻總會有疙瘩,可越千秋此時這種實話實說,卻真正用心的態度,秦家兄弟自然越發覺得自己這些年沒有看走眼。
秦二舅立時想要婉言謝絕,可話還沒出口,就被越千秋擋了回去:“放心,回春觀的宋小師妹是個熱心腸,而且今天才剛剛被一群自以為是的書生氣了一通,只要知道你的事,她一定會仗義援手的。武林兒女嘛,行俠仗義對她來說,本來就是愛好更多於本分!”
越千秋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秦家兄弟自然不好再推辭。秦大舅更是訕訕地說:“趙相爺丁憂,老太爺這次本來是當之無愧的首相人選,如今被二弟的事情一鬧,恐怕要多上無數波折。九公子不用為了二弟和秦家奔波,還請多多幫幫老太爺。”
“什麽越家秦家,既是姻親,就是一家。你們以為今天我是偷跑出來的?怎麽可能!我是親自去見了爺爺,得到爺爺點頭後,名正言順過來的。爺爺還讓我轉告二舅爺,雖說今天是一大幫書生鬧事,但他一定會揪出每一個動手的人,揪出幕後搗鬼的人,讓他們付出代價,總不能讓二舅爺白白吃這頓苦頭!”
當秦大舅親自把越千秋送到了屋子門口,眼見人矯健地上了屋頂,須臾就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之中,他吩咐了那個在門口望風的心腹丫頭務必對誰都三緘其口,這才轉身進去,就只見床上剛剛還唉聲歎氣的秦二舅已經是精神奕奕。
誰都知道,越老太爺的那個承諾有多重!
“大哥,我說當初和越家聯姻沒錯吧?雖說姑爺並不像老太爺那麽驚才絕豔,但至少對媳婦還是不錯的,這年頭,內宅不曾納妾蓄婢,外頭沒有置別宅婦,這在權貴之家已經很難得了。更何況,老太爺對秦家確實不錯,九公子也沒有因為三妹對他不好就拿秦家泄恨。”
“是啊,老太爺自己都還麻煩那麽多,又是最後一步的關鍵時刻,卻不曾想著丟了秦家出來平息怨憤,這已經很難得了,更何況還惦記你受傷的委屈。”
秦大舅原本是做過最糟糕打算的,甚至想到過越老太爺會不會如別家家主一樣,在處於最關鍵的時刻,毅然決然犧牲原本很看好的家族子弟和外部勢力,隻為自己豪取最後的勝利。
現在越千秋這一來,他哪怕並沒有完全確信越老太爺不會壯士斷腕,卻也有八分確信。
因為越千秋並不是那種單純的官宦子弟,他那點身世之謎到現在還沒徹底解決呢!說得卑劣功利一點,這位九公子在皇帝面前尚且一貫如魚得水,越老太爺就算是宰相,又怎麽能輕易把人丟出去平息眾怒?畢竟,越老太爺一貫是帝黨中堅,絕不能失卻聖心。
而且, 越老太爺如果想連越千秋一塊放棄,早把人軟禁了,還讓他來幹什麽?
看過秦二舅那狼狽不堪的樣子,越千秋原路返回,卻在觀察秦府四周情形時,發現四面八方匯聚來的讀書人竟然還在增加。他最初下馬之後走過的那條路也已經守了人。而秦府牆外甚至傳來了大聲鼓噪,其中甚至有人煽動堵他三天三夜!
到了這時候,他已經十萬分斷定,這後頭的指使者已經不吝於把事情鬧到捅破天,只要能達成自己的目標。他非常慶幸自己沒到秦府就把虎頭等人都差遣了回去,否則回頭越府的人也被人堵住,這才會引發軒然大波。
“不就是鬧事嗎?小爺我就是從小鬧事長大的,我還會怕你們?”
越千秋狠狠嘬了嘬牙,隨即毫不猶豫地翻牆進了秦府隔壁。一連如入無人之境那般在好幾家後院穿過,他最終順順利利地突破了秦府外頭那裡三層外三層的包圍圈。
既然一時半會抓不住幕後主使,那麽他就先從那些“可憐被蒙蔽”的書生開始。對付這些一心求名的讀書人,有一招無中生有是屢試不爽的!